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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母亲

  说了爱情故事就要说亲情的事儿了,下面就说说关于母亲爱管闲事,弟弟乡下盖楼房等杂事了。有人问我,写他们与你的人生有什么关系呢?我说我是一个乡下人进城工作的,我就像一个风筝,无论我飞不飞,飞多远,飞多高或者飞不起来,母亲与弟弟们就是那风筝的线索,死死地拽着我。
 
  说实话,我的心没有一天轻松过,但也说真的,我想他们来电话,就是要知道他们好不好;又怕他们来电话,因为我大半辈子也没有一次听到过母亲说,家里很好,她身体健康,或者说你不要寄钱回来了。
 
  在母亲人生的最后几年一次我回乡,问她:老人家,我进城都快40年了,我们家通电话怎么一次也没有听你说过你的身体还好呢?
 
  老母亲笑了,说:说我身体好,家里好,那你还不飞上天了[方言:就是得意忘形,没人管了]!
 
  那年母亲虚岁七十有五,除七八十年代进城一次看我待三天之外,一生末走出方圆10里。
 
  “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母亲既过了七十三,就有些年头可活了,”我说。
 
  母亲笑了,一脸的阳光,说:“活那么大岁数还不是懈怠了你?”
 
  我心一个格登,母亲大字不识一个,竟也能说“懈怠”这文雅的一个词儿,叫我不得不多看母亲一眼,打量一番。
 
  母亲一生唠叨的也就是油盐柴菜米,鸡猪伢儿,闲侃也是邻长里短,我也不曾听过山里乡邻们文雅一回,何许叫母亲学了一词半句。我所知道的母亲,年轻时会绣个花儿朵儿的,且也栩栩如生;还能唱百儿八十的山歌,虽格调儿黄黄,却也宛转悠扬。在那个大跃进的年代,山岗上一人唱,田畈地里众人和,唱完一首就有人喊:“再来一个。”那会儿,人干活累也不累就冲这黄黄儿的山歌。
 
  后来“文化大革命”,父亲急性甲型肝炎病无钱治疗死了,母亲从此不唱歌了。那年她才三十五岁,年复年苦恼着脸,拉扯着我和两个似乎总也吃不饱的弟弟熬日子。后来我长大了,参军,又进城工作,与母亲相处的日子太少太少。
 
  “你干吗死盯着老娘看呢?”母亲说。“你心在想这个老太太咋就这么经死呢。”她笑了,有些得意。
 
  我说:“你进城住吧,城市条件好些,何许更长寿。”
 
  母亲说:“进城住,你当我不想?可我这脏嘎嘎的老太太,你城里的杭杭能容我?进门要换鞋,吐痰上厕所,串个门没人理你,老娘受气事小,叫我儿难做。算了,老娘死也死在家里,你有孝心就给个几百元钱村干部,我死了,还能土埋,不像城里人死了非火烧不可。”
 
  母亲五十岁时,说她会死,死,她不怕,就怕火烧,急催我为她买一口棺材以备死时用,可买来的棺材也二十岁了,搁在一边占地方又碍眼,可母亲说,看见它心里踏实,她不怕死,真死了这土埋是一定的了。
 
  母亲不怕死吗?
 
  人年轻时不怕死,大多因为年轻不会死,所以不怕死,人老了,活着一天离死亡之旅就近了一天,也许某一天早晨没醒过来,就上了黄泉路。
 
  母亲老了,还是怕死的。夜里后山的乌鸦叫也许是猫头鹰,她也会以为是鬼作祟。她说:“吓人呢!”
 
  我说:“你死都不怕还怕鬼?进城住吧,那里没有乌鸦猫头鹰。”
 
  母亲辩说:“怕鬼与不怕死两码事嘛。”可她声调儿也软了:“进城就进城,我只住三天就回家。”
 
  “三天,回家?我那里不是你的家吗?”我说。
 
  “是我的家,也是也不是,”母亲一声长叹。“我张罗回你两个弟媳进家,带大了他们的儿子,如今老了,还可以喂猪捡柴放牛洗衣裳,去你那儿我能干什么?闲人一个,吃闲饭,叫我在你城里媳妇面前低声下气?我这一辈子大嗓门惯了。”
 
  母亲的心里,在乡下家里她是功臣是主宰。人虽然老了,不怎么能干了,可她有着功劳簿在,在弟弟,弟媳,儿孙面前至少还是个人物。孙子大了也有了儿子,弟媳也当婆婆了,他们哪会听任她这个老太太唠叨这该怎么做,那该怎么的?可也碍着城里大哥——我的份上,却奈何不得老太太。可老太太至死也不明白这一点。这叫我忧心。
 
  老母亲不仅管家里事,还管邻居家的事,哪家牛吃了那家地里的麦苗;那家猪仔吃了某家的小白菜;村头家媳妇对婆婆不好,她都仗义执言,论个是非曲直,也就结人怨。
 
  母亲说:“她们要怨就怨我吧,人家生气我不气得了。”
 
  上次我回乡下,亲眼所见,有一讨厌母亲的那家人的小孩,一双脏布鞋丢在路边,那家孩子的奶奶见了都不捡起来,可母亲见了却捡回来送到那家人大门里,一句谢字都没捞到。
 
  我说:“老太太啊,干嘛呢,一双踩了狗屎的烂鞋,人家亲奶奶都不拿回,偏你管闲事呢?瞧,一个谢字也没有吧!”
 
  母亲说:“空口一个谢谢对我何用,我耳聋,我做人求个心正;还有啊,只有你敢大声对我嚷嚷,是老娘打小没有把你教育好,你看你俩弟弟对我就从不敢翻跷,(即抗拒,反对)。”
 
  我说:“你耳背,不大点声你能听清?”
 
  母亲说:“讲我好话,嚷就嚷呗,谁说我的不是,再小声我也知道。”
 
  “你是真聋还是假聋?”我说。
 
  母亲笑了,说:“总之我的儿子们不可对我不敬。”
 
  我说:“咋不敬了?”
 
  母亲继而板脸,说:“我这一生容易吗,你每次打一个电话回来也是吼吼声,叫我的心脏都咚咚的,说你不是,这倒好,两个月不给我打电话,还烦老娘打电话问候你,我这大一把年纪就怎么死不了呢?”直说得我的心里酸溜溜的,母亲自己还一把伤心泪。
 
  母亲把胃当心,胃胀,气不顺,她电话里就说心脏不好,喘气都难,我买了治心脏病的药回来,却见她正吃医生开处方的“沉香露白露”(治胃理气的),她说这药特效。
 
  我说:“我不是买了药吗?”
 
  母亲说:“你花几百元买一堆药干吗?我这吃的药才花三五元,你有几百元干吗不买一对金耳环给我呢?村里的老太太好几个都有呢。”
 
  我说:“老太太吊个金耳环,像啥呢,你孙女都说她妈妈什么岁数了,还穿金戴银,如今年轻人都不兴这个了;人老了,有饭吃,穿得暖和就行了;一句话,少管别人闲事,莫遭人怨恨,多活几年吧。”
 
  母亲恼了,说:“不买就不买呗,可人老了就不是人了?说我遭人恨,谁恨我?咱村里人都说我好,就你说我不好!看吧,你的小弟媳妇也向你学了,也敢大嗓门对我吼吼了。”
 
  我说:“还不是你好管她的闲事。”
 
  母亲说:“我叫她把一块地种上花生错了吗,她那吃饭的碗泡在锅里一天不洗,出去玩对吗?”
 
  我说:“你又不同她一个锅里吃饭,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不关你事,你不说她不行?你要知道自己老了,已没有人愿听你唠叨了,哪个年轻人愿听老人的?你的孙女就不听我的,所以我不管她的事,对与错都是她的;你想想啊,假如某一天你不在了,难道他们就不能过日子?”
 
  母亲说:“也是。”
 
  晚餐时,从深圳回来的三婶,闻讯我在家,前来见我,聊了好一会儿说她在深圳的轶闻趣事。三婶走后,母亲说:“看她那个得意劲,眉飞色舞,多有用似的,不就到深圳住了两三个月?你说说,她女婿在深圳搞旧货回收,她也好意思去添麻烦,又不是儿子的家,还去闲住。”
 
  小弟媳就见不得老太太唠叨别人闲话,反诘母亲说:“三婶就是有用,不仅女婿好,儿子还是一所小学的校长。”
 
  母亲面呈愠色,急了,说:“我怎么就没用?一个儿子在城市工作,一个儿子是种田地的能手,一个儿子在外打工,你看见谁说过我没用了?”
 
  小弟媳嘟噜说:“哼,好像你儿子当了县长似的。”
 
  母亲说:“县长未必能种好庄稼,全国人都来当县长做官,看你吃什么,喝西北风?你不就嫌我管你的事?我再不管了;你还不走?你的猪仔还没喂食呢。”
 
  我说:“你才说不管又管,那猪卖了钱又不是你的。”
 
  母亲站起身说:“算了,说她不听,我去替她喂,那猪仔儿在嗷嗷地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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