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一个母亲
2022-07-28 网友提供 作者:a张屯 点击:次
走在深秋寂静的马路上,走在枝繁叶茂的丛林里,走在波澜壮阔的海滩边......请别问我更多想起谁——我怕告诉你,我总想起我母亲。
我母亲,童年是在一个我从没去过之处、一个叫竹林山的村庄长大。它离我家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不过二三十里之地。每当母亲跟我说起这段时光,她总是重复道:那时候在外婆家,念到二年级就没读了,外公外婆不让,整天叫我干活,如若不听,一棍子就下来,哪怕老师来家里——这是母亲在养父母家。
六岁时,母亲独自外出务工了,当时我哭喊着不让她走。十二岁前,母亲很少回家,连过年都在老板家、忙着料理别人家小孩,以致我童年对母亲几乎没印象;而父亲,更多是在我耍闹不听话,便会拿出几毛钱来哄我,除此之外,人说他年轻时很懒,无需确知。
十二岁那年,父亲由于在叔叔农场干活时闪到腰,连同他的凡事难以与人好好商量,开口便像个大喇叭似地咆哮,总把好事搅和成坏事,弄得很少有人与他打得了交道;自然也没挣到什么钱。
初二学期,母亲回了家,盖了房,父亲外出了——后来据小学老师讲,父母向来不和,从母亲嫁过来便不和——这里不过多提——当时我比较有感受的是,终于结束了颠簸流离的生活。因为从五年级起,家里便被荒草荒废了,我的性情也像匹脱了驯教的野马,一路跟随父亲从泉州农场到二爷爷家;从二爷爷家又到堂爷爷家、再回泉州......我记得有年临近过年时在外婆家偷了别人东西,母亲回来得知,用杉树刺把我逼到外婆家衣柜底狠狠打,而我还拿东西朝她反抗,也种下了一种恨;以致母亲就算在家带我读书那几年,她心里都感受到,甚至这在我出入社会后才告知,我那时好像不是她儿子——我现在所能记住的,大概是由于那年夏季我没考上重点高中,没听她的规劝,选择了读中专。
记忆颇深的是,母亲在家带我四五年期间,每到夏季,她总埋头于山上树林里摘枫树叶,然后将晒干好的卷叶装入袋子中,高高的压在旧板车上,因而夕阳下,常常见一座歪歪斜斜的小土包自动缓缓地隐没在一片松林路口——我总是看着,母亲也不让帮,希望能我更好地读书学习;也从这时候起,母亲明显变黑了。想来我的上学费用,零花钱等,应该不少来源于枫树叶。我现在有时看到枫树叶,都会不禁感慨道:“如芸芸众生里的一片枫树叶,如漫漫岁月中凝结的一块铁,母亲,我能把你比作什么呢?没有什么比这更贴切!”
步入社会后,母亲也像全天下农村母亲般,期盼我早早成个家;常言所说,“农村的孩子早当家”,想必也有这一层关联。但我不孝的是,时常过年不回家,而是选择在中秋生日时候。这可把母亲操心坏了,眼看我年龄越来越大,还不安分地四处跑,只能在鸡鸣乌啼间,一日三餐并作两餐。
一二年我在西双版纳时,凑巧掉了手机,外婆去世也不得知。之后姐打电话问我在哪里,说妈担心。外婆也带过我,对我如亲孙子般,我在她家那段日子就像在自己家,所以对于外婆的去世,我很遗憾没能送她一程。母亲也没怪我,还说我也忙。
可我忙什么呢?不用想,最奢望的莫过于我的写文!我并非科班出身,中专计算机也没学好,这些年来还由着自己,想趁年轻时多去外面看看,积累点东西(自认为的),落了工作与学习,穷困潦倒——每当为此,或是为其他有人帮了我,母亲总说,要记着,社会还是好人多。然而回想起来,母亲那多少个失望眼神,又何曾真的阻拦过我,她总是以远超父亲的容忍态度,在我跟她更多讲述心里话后,说,你要去哪里,去吧;你要做什么,做吧,只要不是坏事。
母亲一辈子都为家、为子女勤俭操劳,到如今,六十多了——0九年时还从家里楼上摔下来受过伤,撞到头,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依然更加勤俭操劳。一五年年底回来,我去余江县城某小区住,见她从清晨七点忙到次日凌晨一二点,竟然同时做两份工作!别人说她越做越有精神,在我听来,更多的是无地自容。下班后,按说要抓紧休息,可她不,她要慢慢熬上一锅粥,等到第二天吃;至于菜,一盘腌雪里蕻她可以吃上好几天——有点东西,或是她觉得可能有用,也不管是别人送的还是自己捡的,总会待我回家翻出来给我。还有回她牙疼了好些天,我叫她别乱吃东西,去看医生。她说这是老毛病,没事。以前我是知道,尽管也有这种情况,但看样子,总不至于难以吃下东西;而这回,她吃一口饭,含一口冷水,吃一口饭,含一口冷水……疼得按着腮帮子不停“咝咝”叫,手也放不下来,还不去看医生,连药都不买,也不怎么让我买,说没事自己会好。我们都讲了多少次叫她去换蛀牙,带她去,都不听,说怕疼。其实哪里是怕疼,还不是怕花钱——但这,是我希望的吗?一个铁人、机器似的母亲!
一六年哥嫂在家,母亲不用在东乡县城带小孩读书,我遂将她接来深圳。本期望没事就让她在我身边,也看着我点,哪曾想母亲没闲几天,就只和她去了下世界之窗与海边,她就一定要我给她找工作,她说该见的都见了,该玩的都玩了。之后我不得已给她找了份保洁工作,她硬是下完班还要去捡“破烂”;而且一年到头不仅工资如数交给我,连同那些捡破烂的钱都恨不得如数交给我,我真不知她兜里还剩几个钱,要如此虐待自己。她说在店里有吃有住,我需要钱,需要用。但我敢用吗?三百多天时间里,别人从没见母亲买过吃的,仅有的一次买水果,还是回请别人——我都怕她前世是劳碌命,又或是前世她欠了我前世。
一八年中秋,我从拉萨回家后又来到版纳。因为迟迟没能够找到合适工作,我窝在租房里,想到自己面临的事业与成家压力——更多的还是在于母亲身上,围绕着她的某种议论、是非、自卑,深耕极少出门;文也做不好,隧在除夕前有些想跳进澜沧江,让澜沧江把我带入深海中洗净。但当我走在景洪港边时,还是回了头——现在想来,这似乎与跟随我包里多年的母亲相片,曾经丢过、千里之外还是通过善意把它找回来的母亲相片也有关?我舍不下(家乡语)母亲,打了她电话,说了自己困境。忘了母亲当时用什么语气劝慰我:“你若去了,我还能活吗?妈从来没要求过你什么,只要你好好活着,不求你有大作为......”这回,她连一向“唠叨不已”的成家之事都没再提。想到此,我眼眶又止不住热涌,遂改了个带有母姓的名。
母亲不管是在家,还是待屋里,总有忙不完的活。每次回来,无论是我,还是哥姐,多少都要给她帮忙些。一九年十二月回家,我见母亲嘴两边下拉,眼神黯淡,整个脸明显忧劳成“苦”字,便觉受够了;尤其是看到家中楼上楼下堆放的那些老“古董”更来气——我有听说,有些老人家也如此,多年的旧衣物都舍不得丢——箱子,袋子,堆得各个房间都是,连楼顶层面都有,我都偷偷埋了好些——也不能随便丢,怕其中放了钱。我们仨姐弟小时候的,我们买给她的,外婆家带来的......几乎都是没用或者用不上之物,东搁西放,搞得每次回家都要替她找。有时半天找不到,她自己也给忘了,一问一说就急,牛脾气,非要硬找到,气得我们忍不住道:“当初怎么就没把你给摔傻呢!”
回家后我也跟着母亲下地种了点油菜,还不到半天功夫,再想到她那些田地又将带给家里无尽的烦忧——母亲带小孩读书时,周末还总抽时间从县城走路回家,惦记着地里所种的毛作物,有时连夜里——特别担心,劝解了无数次若是要回家,一块儿带着小孩坐车都不听,人家亲戚邻居能总帮你照看吗。这多少年的积压,酝酿在这次回家后次日,我去县城见母亲时还特意走上一遭:我的脚都酸胀不行,歇了好几次,用了三四个小时才到家!为此,更不仅为此,我狠狠说了母亲,难道放松些日子就不能过吗。
二0年正月初四晚饭时,这是头次,作为家中最小最不懂事的我,透过母亲站立的疲倦姿态,当着全家人面又说了母亲;甚至说道她再任性下去,也许用不了几年必将全身落病,归还地里,到时候看怎么办,还如何能像她所言(听算命人言),会有亲外婆九十九岁高龄,白此一生。我某种感觉到,我要跟母亲顶着干,破除些东西。油菜花是很美,菜籽油也的确香,可我让它们长什么呢,为了这样的东西,于我而言实在难以咽下母亲的美与甜。我决定了,甚至还对母亲讲,以后再也不会管你那些破烂物,也别叫我替你做那些零碎事,我要趁夜去田畈将那些油菜给连根拔起。哥拦住了我,我能明白这其中的背后含意。
母亲常说,不用担心我,天会保佑;她信佛,已经到达那种“信仰”的地步——或者也因我,才天不怕地不怕。我虽然也接受过蛮多佛教思想,比如从林清玄散文当中;比如从弘一法师的思想当中;比如我所到之处总会去当地寺庙看看,但大体上都把它当作文化之类,无论还有道教、基督教等,都不至偏——然而当我从拉萨哲蚌寺山上下来时,还是请了块刻有藏文“阿弥陀佛”的深蓝色石块,回家送给母亲,奢妄天能替我看着点。
正月初十晚饭间,母亲又在楼上翻衣物。我叫她吃饭,她又让我把箱子搬放好。我突然异常脾气上来:“我才不搬呢,吃饭时候也不吃,老忙这些没用的!”我赌着气,到夜里七八点,一两小时过去,还不见母亲下楼吃饭。哥问我妈哪去了,我说在楼上。哥上楼了。当我坐在自己房间里,心里始终无法平静,那些我计划要抄的学习资料,再也抄不了;我干坐着,感到后怕了。这后怕就像当年母亲跟我在深圳、临到年底她结完工资要回家时突然找不到她一样,怕她也找不到我,非常后悔——但固执又使我坚持已见:没人帮她了,看她还能犟到几时。十来点钟,气温更加刺骨寒冷,母亲走进我房间,她洗了脸,不知有没吃过饭,径直来到我身边,冷不防狠狠在我背上打了下。我心里顿时像块重大石头落了地,感到无比顺畅,我对母亲讲:“打吧,多打几下吧!”我是真怕母亲,我感到了母亲的亲——令我后怕着。随之母亲拿来她存放了二十多年的梅花表,叫我好好保管。我也知道这表九零年代据说值一万多,哥曾经有短期戴过,看着心酸;母亲更多的为我。
正月十二日,举国人民都在家好好待着——面对肺炎疫情越来越严峻的形势,母亲竟然不顾全家人反对,不顾可能造成的妨害,执意要走路去镇里取她的养老金。我知道,母亲不愿对父亲与哥嫂具体多讲,是因为她想早点取出钱来给我;她很高兴,说我在自考了大专又要忙于自考本科,在学好,怕我缺钱,怕我啥时外出也不知。面对这样的母亲,我还能讲什么,只能更多地写道:“当我心生那条远去之路,当我走向那条远去之路,母亲开始为我担忧,她把担忧埋在了田间小路;当我带着家乡的尘土,当我带着母亲的新衣,母亲开始为我担忧,她把担忧埋在了田间小路;当我怀揣一丝收获归来,当我怀揣众多迷雾归来,母亲为我拂去朝露;她把担忧埋在了田间小路,当我感到母亲伤羸之躯,当我感到母亲饱受之议,我对日月告诫自己,也要为母亲拂去朝露。”用以警醒自己。
这次回深圳,我为能更好地学习,租了个房间。但当有一天,我从外面回租房楼下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桃园楼”三个字时,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此前我看过多栋楼房间,竟然不知觉住在带有母亲名字当中的“桃”字楼。这天,我在房间里看着手上戴的梅花表,时间,过去了多年仍能校准;仿佛还显示出一种别样的严寒芬芳,遂不禁感到,以后回家,要多陪陪母亲,“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耗费了太多时——哪怕她有些事,也不能顶撞她,心劳远胜于身劳!
母亲尽管也有缺陷,“个性之要强”,年老之不懂收放,但她的爱做到了无私。曾经的严,现在的宽,她都在一点一滴身心力行;她头顶的压力,绝不亚于我——而我,更多的无畏,也因有她。正如当下,我为未来更多的可能,也为母亲,又开始了一个专业考,这是由心。“一生二,二生三......”我以后但凡有些变善,有点作为,都离不开母亲。
啊,母亲,叫我无法言语的母亲;你这样一个母亲,我还能说什么,我愿用我的余生,来换取你此生更多的安康——你这样一个母亲,让人倔强的心疼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