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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的树

     世上最古朴厚重的木材,就是船木了。是的,只有船木,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在称呼前加上一个“老”字。这不仅是出于尊重,更透着一种朴素的亲切。你不知哪一块木头来自船舷或船底,它们都那么细密而又沉实。这是船木的性格决定的,或者说是品格决定的。年轻时我喜欢过一首小诗,虽早已忘记了诗题和作者,但那几句诗却像镌刻在心底,在我和老船木相遇的一刹那,它忽然间竟涌出脑海,连我自己也惊奇不已:“从海那边,飘过来几块木板/我猜想,它们曾经是一条小船/也许被礁石撞碎/也许被骇浪掀翻/但只要灵魂不死/就要把波涛压在下面……”

水中的树

     我不由得闭上眼睛,轻轻抚摸着船木的纹路和流线,那一刻,手指仿佛能感觉到岁月缓缓的流动。船木悠悠,似乎荡起来,要载我驶向波涛滚滚的大海,去感受那久远的沧桑。

     写诗的日子里,我曾写下过一首《木头年代》:

     树死去,一种精神活下来

     支撑这世界的还是木头

     木头在水里,木头在火里

     木头是用肢体表述的一种语言

     船木是水中的树。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写,就成了《老人与船》,或者《老人与树》的故事。树的成长,与人的成长极为相似,故而我们常说,百年树人。很多年前,我就喜欢清诗人沈近思的一句名言:“草木不经霜雪,则生意不固;吾人不经忧患,则德慧不成。”而船木,每一块船木都曾经沧海,阅遍风浪,这些水中的树啊!

     在海口骑楼老街的老船长船木艺术馆,我亲身体验了船木的神奇。这是一方海的世界,船的故乡。我惊讶于眼前的老船长,竟是一位纯朴、温厚、优雅的大姐,一位饱经沧桑的船木艺术家,她的经历本身就是一首诞生于海上的诗:潮水远去了,远去了的还有腥咸的海风,和海风中消逝的男人的背影,潮水把篷船遗弃在沙滩上……她慢慢站起身,拖起那条斑驳的船屋,转过身来,她就是老船长。老船长走上陆地,她身后那条千疮百孔的陋船,成了珍奇的船木艺术馆……

     生如大海当乘风破浪万千重,命似船木应沉著应对几番雨。正如我在船木艺术馆的大门旁目睹的一副意味深长的楹联。是啊,生如大海,命似船木,早已道出了生命的真义,而一副“真义守望”的横批,似乎在无声地告诉人们,只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才会执拗地守望着海上的每一次日出,对每一缕阳光都一往情深。就像此刻,窗台上小船木凹槽里的铜钱草,沐浴着脉脉斜阳,展露圆圆的笑靥,每一片都那么温馨感人,竟让我想起汉乐府的吟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船木悠悠,天高地远。船木,其实并不是某一种树木的称呼。它们最初就是一棵棵气宇轩昂、身姿矫健的树,唯其优秀才被选拔出来,成为了海上服役的特种兵。而且,几乎清一色都是海南籍的水兵。它们的名字,理应被载入青史:坡垒树,紫荆树,青梅树,母生树,野生荔枝树……海南奇树名木多,被列入国家重点保护的特有植物竟达58种。

     我生命里也有过当兵的历史,请允许我举杯过头,为我这些水兵兄弟们壮行:

     坡垒树,龙脑香科,坡垒属,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珍稀树种,濒危种,仅分布于海南,为热带沟谷雨林代表树种。

     青梅树,龙脑香科,青梅属,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珍稀树种,濒危种,仅分布于海南。

     紫荆树,山榄科,紫荆木属,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珍稀树种,仅分布于海南。传说神农氏尝百草,遇紫荆木,坚韧难断,于是铸斧一柄,断其如摧枯拉朽,故该斧又名“紫荆斧”。

     母生树,学名“红花天料木”,天料木科,天料木属,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珍稀树种,主要分布于海南。一株成材被伐,会有诸多幼苗从根部萌发,故名“母生树”。而且,母生树越伐越长,伐后生长速度更快,一株成活,可供数代人甚至十几代人伐用。

     野生荔枝树,无患子科,荔枝属,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海南低山雨林代表树种。材质坚实,纹理雅致,被称为“中国酸枝木”。

     ……

     很多年后,当我老了,我期盼这些水中的树,聚集在我的客厅。它们像我喜欢的电影导演李安那样,安静地讲述着海上的经历,我相信,那将是又一部《少年派的奇幻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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