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亚过年
2022-07-10 网友提供 作者:李晓 点击:次
鸡年正月初三,马耳坡上薄雾袅袅,风来来回回吹动,像是在喊人。喊谁呢,还不是在喊我们这些回老家看看的游子么?我还把自己的身份定位为马耳坡的游子,这是因为我与故乡的脐带,还没有脱落。 中午,我在远房亲戚赵大爷家吃了一顿好菜好饭,是大爷在柴火灶里炖的腊猪蹄,大锅里浮动的腊肉味,香透了整个院子。这个早被杂草包围的院子,我统计了一下,以前生活了六十多个人,而今住在院子里的乡人,还有八九个了。晚上在大爷家睡觉,黑漆漆的夜里,听见大爷的鼾声,擂鼓一般响亮。大爷在柴火灶前,他佝偻的瘦小影子,在熊熊灶火中,如皮影一样跳跃浮现在斑驳的老墙上,这是守护一个村庄最后的影子。 这些年,我那衰落的村庄,在天风凛冽中,如我中年男人枕边的落发簌簌。而我想独自唤起儿时村子里的年味儿,也在浩浩天风中吹散了。 或许,是执着于对春节年味儿的寻找,我决定和家人一起,应在三亚买房的朋友之邀,去那里过年。 正月初三下午,我站在马耳坡上,向刺骨寒风薄雾中如幻象的村子鞠了一个躬,算是道别。乘高铁,穿过故乡群山深处一个接一个的隧道,到达重庆,再乘机到三亚。 飞临三亚上空,海边之城在深夜里还是灯火璀璨。真是冰火两重天,一股夜里仍未消散的热浪在椰风中包围了全身。迅速换上了夏装,与接机的朋友驱车赶往三亚清水湾。 我第一次来三亚,还是1998年春天,正值海南建省十周年,岛上庆祝的热浪滚滚。时隔十九年,当年一顿可以喝上一斤白酒的豪情男人,而今饮了三两白酒就如云中漫步了。但三亚的海潮,偶尔还在我的枕边起落。这次来三亚过年,或许也是一份发酵多年的旧日情愫复燃。 清水湾,这多像一个我故土村子里的地名,我对它已经萌发了亲切之感。这是海边开发的一个小区,林木簇拥,天光如洗,尤其是高大的椰子树,在风中哗啦啦响,也如巨大手掌拍手欢迎各地游客来此过年。 正月初四中午,在朋友的别墅里,吃到了一大桌川味家常菜:腊肉香肠、豆花、糖醋排骨、红烧牛肉……当然少不了最新鲜的海鲜。这些食物,在与故乡城市相隔几千公里的天涯海角,让酒后微醺的我,如钥匙一样打开了老家村子里浸透了岁月包浆的老门。为什么,让我在异乡,才找到了久违的年味儿,而让我回到老家村子里过年,反倒如一场幻觉。我似乎明白,一个人与自己的故乡,需要一道灵魂的海峡,深情地瞭望。 正月初五下午,阳光如瀑布洒落的清水湾,突然铅云低垂海面,大风掀动,如一个诗人所云,海水仿若要倒扣下来。风与水搏,海水壁立,如银墙然,这是谁说的,我忘了,但终于让我与描述的这景象相遇了。在生命浩渺的江湖,我们总有何处不相逢的人生。 在清水湾细若面粉的白色沙滩上,我看见一个白发老者,他面对大风中的海水滔天,嘴角嗫嚅着。我坐下来,同老人闲聊起来。老人姓关,来自吉林长春,两个月前就同老伴儿来到三亚过冬了。老人咂咂嘴唇说,他昨天去外面吃了一顿东北饺子,可那味儿啊,还不是地道家乡的味道。老人告诉我,后天,也就是正月初七,大儿子就要来接他们回长春过年了,这春节啊,得过到正月十五。过春节,不就是和家里人在一起团团圆圆,吃上一口家乡菜么?老人对我感慨说。 我在海边给村子里的赵大爷打了一个电话:“大爷啊,过两天我就回来,还回您那里看看。” 电话那边,似乎风很大,大爷的声音有些颤抖:“要得……要得,还有一个腊猪脚,都给你留着呢。” 大爷的话,让我在三亚黄昏海面的落日中,猛地抱住一棵椰树,如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股暖流漫遍了全身。马耳坡的微弱灯火,你依然在那里照亮我回家。天涯海角的年,我在这里也终于找到了,那失散多年的年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