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有个非常漂亮的女儿，像个陶瓷娃娃，可爱至极，才四五岁，就不禁让人担心了。朋友忧心忡忡地说，这丫头这么招人爱，小小年纪，知道的就不少，还挺会勾人，想必将来追的人也不少，万一上中学就开始带男朋友回家怎么办？我想了想，说，我倒是有一招，管保你女儿不早恋，就怕到了年龄还嫁不出去，你更愁死。朋友一听，好奇心大起，你倒是说来听听，怎么个愁法？
其实说起来，这一招也算是我自己的经验。按说我也是一个情商挺高的人，从小在书店长大，对男女之情，似乎比一般的小朋友要懂得早一点点，对一个四年级就看《三言二拍》，五年级读《红楼梦》，初一读《复活》、《乱世佳人》，初二读《红与黑》和《安娜卡列尼娜》的女孩，这并不奇怪——我提这些书，决非卖弄，我只是想举实例告诉大家，读书太杂，启蒙太早，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以后我不会这样教我的孩子，我宁可让她早恋。总之，在大伙眼里，像我这样早熟的女孩子，不早恋才是怪事，打我知道爱情为何物时，我就渴望着一场恋爱，未必轰轰烈烈，但一定要最默契的。不幸的是，我的的确确与早恋绝缘，一直长到二十四五岁，都无人可恋，没人跟我默契，甚至寒碜到没跟男孩儿握过手。作为一名曾经如此地道的文学女青年，实在太过丢人。不提了，一想起这事，就心酸。
当然，许多男人看到这里，肯定要说，那一定是因为你太丑啦。这么说我也没法反对，的确未曾颠倒过众生。不过，扳起指头算算，追过我的男生也实在不少了，可惜啊，我被那些书害了，害惨了——同班的男生，在我眼里，不过就是小男孩儿一群，能让我着魔的，都是书中的主人公，书的作者。我着魔的对象，初中时还是于连和白瑞德，他们在我眼里太有男人味了。上大学后，又觉得和王小波和昆德拉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才算不枉此生，这两个男人实在是绝顶聪明，而且妙趣横生——可惜王小波身边有李银河，更糟的是，他已经过世，昆德拉也即将风烛残年，想挖墙角，也没地儿挖去。这样一来，极目四望，身边可恋之人便少之又少。有位男同学曾经总结说，我的视线总是穿过他们，看着遥远的地方……唉，反正，就这么着，我被剩下来了——上帝，请原谅这样一个其貌不扬却眼高过顶的女子吧。
看到这儿，大伙应该明白我说的治早恋良方了，就是从早期开始就对孩子进行大量的文学阅读训练，相应的艺术审美训练，这样，便能培养出孩子最挑剔的眼光，最具想象力的大脑，凡人俗物皆不能轻易入眼，面对一切都用审视的目光或审美的标准，到了这个境界，就算她想早恋，要找到一个能与之相恋的人，也是难上加难，她周围那群同龄的小男生就不用你来驱赶了。不过，到最后恐怕就要和我妈现在一样发愁——我这女儿，不缺胳膊不少腿，学历挺高模样也不算太差，可怎么就嫁不出去呢？所以我劝好友，没有良好的承受能力，最好还是别用这招，把孩子催得太早熟，最终和自己的同龄人没有交集，不是一件好事。
我思维上的早熟是个大问题，相当大的问题。一般来说，从生理学角度，同龄的男性比女性要晚熟一些，而我又比大多数女生早熟一点，所以看身边的同龄男生时，总觉得他们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曾经，有位十七岁的文学男青年给十七岁时的我写了封洋洋洒洒惊心动魄的情书，可我却丝毫不为所动，连一点心跳脸红的感觉都没有，只轻描淡写地回了几句，大意是，十七岁懂什么叫爱情？你自以为爱我，其实你爱上的不过是你自己的爱……现在回想起来，我那些话是何等居高临下，真正的含义就是，快走开吧，小屁孩，你懂啥呢，别烦我。这一来，我就很难在同龄人中找到我想要的那种感情，所以一直以来我以为，我喜欢的男人，至少要大我十岁以上，可一直呆在校园里的我，哪有机会。
我还面临一个问题，虽说我思维上早熟而挑剔，可并不意味着我的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成熟。也就是说，我的思维和我的行为是脱节的。所以，在真正成熟的男人眼里，我当时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屁孩。我也确实是个小屁孩，硕士毕业以前，我就是一个生活白痴，粗砺得很，不会做饭，不爱洗衣，不施粉黛，不爱打扮，不懂与人交往……总之，和我聊天的时候会觉得这女孩怪聪明的什么都懂，但是，一旦生活起来就会知道，这是个相当让人操心的人。干脆再揭一个自己的短，豁出去了，反正，也不指望嫁出去了——我算是个懒到家的人，我妈说我打小连酱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一句话，除了爱动脑子，啥也不愿动。大学时，一帮女生躺在宿舍做白日梦，我的标准白日梦就是，找个人养我，而我只要写写字儿，养几盘花儿，养条狗，每年再用自己的稿费什么的去周游世界那么一两次，养我那个人最好是四十岁左右，有些阅历了，还有一点儿沧桑，有点儿味道，懂我，爱我如至宝，当然，事业啥的也有点儿奔头了，家什么的都打点好了，啥心也不用我操，对了，最好是死了老婆还有个孩子，这样我就用不着生孩子了，也不必担心孩子养不亲，将来又跑自己亲妈那里去了（心肠好像歹毒了一点，可这不是做白日梦吗？白日梦得允许最大的想象自由，请宽恕我吧——）。虽说我怪好养的，基本算素食者，粗菜淡饭即可，还算个自然主义者，不爱奢侈品，只喜欢简单生活——但是，做完这个白日梦之后，宿舍女同胞们还是一致对我这个坐享其成之徒表示了最大的鄙视，连我自己想想，也深感鄙视。
毛头小子固然不可取，可毕业以后，我很快就发现，中年男人哪有那么简单，千万小心，否则，他们很有可能会成为你这辈子最大的噩梦。他们往往有婚约在身，即便没有，对他们来说，人生已过半，世路早已看惯，他们的感情余量就只有这么多，而你，为了这点余量，却要拿出飞蛾扑火的勇气。这样的男人，对女人是有诱惑力的。我也遇到过两个愿意“养我”的中年男子，他们也算是精英了，一个还是博士后。他们学历高，谈吐得体，接触几次后，一个说，老婆孩子都在国外，婚姻早就没有爱了，只剩下折磨，只不过，孩子太敏感，所以不能离婚——看样子，他是想在中国再弄个家。另一个倒是离婚了，思维却很现代，暗示我做他情人，认为情人相互之间必须有足够自由，不能有太多约束，想另外找情人也OK，只要告诉对方，互相坦诚，不欺骗就行了。不尊重婚约的神圣性的人，或把感情视为快餐或甜点的人，就算他是曹植，才高八斗，在我眼里，也毫无价值。不过，精英就是精英，在被我委婉地拒绝之后，人家也绝不纠缠，风度得很。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这样的男子，我便不由自主地怀念起我曾经青涩而疯狂的追求者。只有年轻，才肯为你豁出一切，将整个心灵坦诚于你，可惜，年轻的时候，我们并不会珍惜这样的感情，总觉得这太幼稚。
结束学生时代，已经好些年了，爱情也终于有所经历。年龄和心态总算匹配起来了，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思维的早熟问题，懒惰的毛病亦有所修正，也终于发现，把饭菜做得美味可口，把衣服洗好晾干让它们散发出太阳的味道，那种种生活带来的快乐也并不比思维的快乐要少。同时，我不再把小说和生活等同化，不再把理想与现实混为一谈，不再幻想这辈子只与王小波和昆德拉一样有趣的人在一起，更不再做白日梦。其实，年纪多大，事不事业有成，死没死老婆都不重要，我只想遇到一个真实质朴，并且依旧葆有那么一点点童心的男人，能和我互相偎依，一起体会世间冷暖，至于是否足够懂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看到他，我就觉得一切原来如此简单，像冬日里的炉火一样，让你感到生命里最温暖的跳动。同样，我希望他看到我也如此，安心而且淡然。
作为一名三十未嫁的女人，身边总有人在为我着急，但我想，对于感情，没什么好焦虑的，也绝不可以有半点苟且之心。如果注定没有人能够让你安心地依赖，没有人能给你最实在的温暖，那么，就自己好好地活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