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鱼记
2022-07-03 网友提供 作者:王太生 点击:次
浅夏的杂鱼不忍下箸,有子。不光鲫鱼有子、花鱼有子、鳊鱼有子、乌鱼有子,连鲈鱼、鳝鱼、青虾也有子,“孕”味十足。 鱼子好吃,不忍吃,单吃法就有红烧鱼子、鱼子豆腐煲、鱼子豆腐、土豆焖鱼子、蛋黄蒸鱼子,吃了这些,江河里会少很多鱼。 杂鱼是戏中的杂剧,文章里的杂句,木中的杂材。杂鱼,芜杂着、蛮荒着,烟水生动。 在这个时节,到小饭馆里点一道江杂鱼,不贵。有野生鲫鱼、野生昂刺、野生小鳊鱼、野生草鱼,数味小鱼杂陈锅中,可红烧、清蒸、干锅、黄焖。杂鱼虽小,但味道鲜美,鱼子丰美。 水体丰盈的时候,一团鱼子在水中漂浮。一只小逗号,摇摆、挣脱一下,便游向水的深处去了。我于初夏的河流边,见黑鱼护犊,一摊鱼子在水面游移沉浮,两条大黑鱼,生怕它们的孩子被其他杂鱼吃掉,一直紧随左右。 朋友住雨声村,村内有大河,水流平阔逶迤。有人在河坡上搭窝棚,置一过河罾(zēng)捕鱼。捕到的杂鱼,养在河边水网箱里,现捞现卖。我执一根网套捞鱼,有鳑鲏、鳊鱼、翘嘴白、铜头鱼。 铜头鱼,误撞渔网,身段细长,有拇指那么粗,急躁、凶猛,吃其他小杂鱼。朋友说,铜头鱼不好吃,肉老。 杂鱼是野生的,不同于养殖的鱼,天天在江湖里锻炼,肌肉发达,适合煲汤。我不大喜欢“捕鱼”这个词,像对待逃犯,鱼又没惹谁,觉得用“打鱼”尚好,自古便有,一叶扁舟,出入烟波里。 小杂鱼,点名集合,从不同方向游拢而来,在水中翻跟头,群鱼若散花。 昂刺,长相滑稽,像戏中的铜锤花脸,额角两根尖利的触须,似两支兵刃,两鳃搅水时,浑身都在动。 虎头鲨,名字吓人,其实是寸把长的小鱼,是水泽里鲨鱼的袖珍孤本,喜欢悬浮在某处澄清的水域静止不动,俨然一副打坐的呆样,还有几分禅意。 小鲹鱼,古灵精怪,在水草间穿针引线,速度极快,要想逮住它确也不易。 麦穗鱼,体形若一棵麦穗,随处可见。想钓麦穗鱼,不择水面,不谈技巧,下钩必有所获。 鳑鲏,明代姚可成在《食物本草》中提及:“形类鲫鱼而小,扁身缩首,颇似竹篦,处处湖泽有之。冬间煮食味美,夏、秋微有土气,味稍不及。” 长江里有一种“船钉子”,是随船一起浮游的小杂鱼,经花椒、大茴香和糖醋盐等腌过,在油锅里略炸,用锡纸包了烤出来,贴着鱼脊一吮,肉就落进嘴里,嫩如奶酪。 野生的鳝鱼,现在很难捕到,要跑到很远、很僻静的乡野稻田、池塘,投诱饵,放入竹笼子,有点“居高声自远”的意味…… 李渔在《闲情偶寄》里说:“食鱼者首重在鲜,次则及肥,肥而且鲜,鱼之能事毕矣。”我觉得,还在于一个“神”字。野村老叟,用小杂鱼煮一碗小鱼咸菜,下酒,旁人看着也口舌生津。 吃杂鱼的人,对生活要求不高,心情安妥,极富耐心,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常从容淡静”,是真的在品鱼的滋味,不问鱼大鱼小,杂七杂八,心无旁骛。 品杂鱼,翻闲书。汉代刘向在《终身食鱼》里说,有人送鱼给郑国宰相,没被接受。有人问郑相:“子嗜鱼,何故不受?”郑相回答:我喜欢鱼,所以不接受鱼。接受别人送的鱼,会失去官职,也就无鱼可吃。不受,可得俸禄,一辈子有鱼吃。 这个人,挺有意思,不接受别人送的鱼,是为了一辈子安心吃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