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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观翠竹

     每一位到过楼观台的客人,都会陶醉于那漫山遍野的翠竹。沿环山公路西行,到了周至地界,你的眼波里满是终南山潋滟生辉的倒影。远远映入眼帘的,是财神庙巍峨的殿宇楼阁。再往前,田峪河流水的声响使你从沉醉中惊醒。这时你想见到的,也许是在云海里沉浮的炼丹炉和仰天池,也许是高岗上耸立的说经台和大秦寺,也许是烟雨中迷蒙的化女泉、延生观和宗圣宫,但这些景观,都掩映在漫山遍野的竹海之中,你所看到的,只是一片青翠。

     这片青翠,方圆十余公里。东面蔓延到田峪河岸,西边滋生到十二天门,往南延伸到炼丹峰顶,向北遮掩了无数原野村庄。

     在你挑剔的眼光中,楼观台的竹子,似乎没有成都杜甫草堂那么碧绿,不如广西漓江那么浓郁,也不及安徽木坑竹海那么挺拔,但那些外地的竹子,好似惊鸿一瞥,你心中留下的,只不过是淡淡的回忆,而楼观台的竹林,一经与传承数千年的道教文化相结合,便名扬天下,显得极有韵味。

     假如,你有闲暇在楼观小住。霞光初照的清晨,露珠闪亮,颗颗圆润;烈日当头的正午,蝉唱鸟鸣,响水流云;落日余晖的黄昏,默然肃立,风过无痕;月华如水的夜半,风梳碧叶,素雅宁馨。当你独自一人,漫步在竹林小径,只见满竿绿叶,片片芳菲,这时山谷中若有一丝微风,你就能听见虎啸龙吟般的竹涛,你一定会产生“山不醉人人自醉,竹不留人人自留”的依恋。

     假如你像我一样,经历过楼观台竹笋初露的春风、竹叶芊芊的夏日、竹节含韵的秋雨、竹茎弯折的冬雪,面对“风来自鸣天籁,雨打更发幽音,夕照方见青翠,雪压愈显刚强”的诗情画意,漫步登上说经台,听一曲楼观道情,诵几段道教经典,你一定会产生与众不同的人生感悟。

     我曾在楼观台住过十六个春秋,熟悉这儿的一草一木,饱经这里的风霜雨雪。

     农历二月初十是楼观台乃至方圆百里一年中最为盛大的古会。过了古会,竹子开始发芽,楼观台的春天才算真正来临。这时,我会抽出竹叶嫩芽,在阴凉处晾干,开水一泡,就是清凉可口的茶饮了。再过几天,一小片一小片泥土被拱翻,土层里探出了几棵竹笋。这时,在竹林深处,你一定能听到竹笋拔节清脆的声响。又过几天,一片一片的竹笋出落成玉树临风的样子。过了清明节,竹林变得葱绿了,高大的橡树在竹林中鹤立鸡群,骄傲地舒展着枝桠。山下古老的苍柏、银杏也焕发了青春。几场春雨过后,虎豹沟的雪融化了,闻仙沟的冰化了,塔峪河的水涨了,田峪河的花开了,天气也慢慢热了。

     夏天每有乌云飘过,由于山峰阻隔,楼观台附近都会落下一阵骤雨,毒辣的太阳并不常见。傍晚时候,沿竹林中的小溪散步,热了,撩几把河水洗脸,渴了,捧一掬山泉喝下。到了夜晚,大家都上到楼顶乘凉,一阵阵清风会把不多的蚊虫驱除干净。躺在竹篦凉席上,静静地仰望银河,数那些不断眨眼的星星,数着数着,眼皮逐渐变得沉重。

     每年七八月份,总有那么几天,楼观台的天气显得异常闷热。午饭过后,大人小孩、娃子女子一齐穿过竹林向田峪河涌去。我水性不咋样,就折一根竹管,捅开隔膜,捏住鼻子,全身趴在水中,噙着竹管换气。从狗爬式学起,在水潭边游来游去,渐渐地,水性好了,也敢爬上山崖,头朝下高高跃入深潭。

     秋天多阴雨连绵。忽有人喊:蘑菇开了!于是,放了学的孩子们,下了班的职工们,三三两两地,挎着竹篮钻进竹林,不大会儿,无论木耳、蘑菇,或者地软、橡子,都会拾满箩筐。黄昏雨住的时候,夕阳把七彩余晖洒上山脊,白日里模糊的梁峁沟壑忽然都清晰起来,成千上万只乌鸦和灰椋鸟“叽叽呱呱”地吵闹着,在竹林上空不断盘旋,直到夜幕降临才落下来。夜里,青蛙、蚱蝉和蛐蛐蝈蝈们的合唱永不歇息,他们被黑夜的精灵指挥着,一齐唱响委婉动人的小夜曲。深夜,青白澄净的月亮从云朵里升了起来,慵懒地倚靠着山梁,使终南山显现出率意、粗犷的线条。

     冬天,大雪给竹林蒙上灰白底色。秦岭似一条巨蟒,呼啸着从关中平原掠过。显灵山像极了一头雄壮的狮子,在秦岭背景的映衬下,身子匍匐着,爪牙蜷缩着,好似随时准备一跃而起;炼丹峰则像极了圣哲老子法天象地的雕像,他的须发白了,襟袖白了,衣袍也白了,就那么静静地伫立着、沉思着。青石铺就的山径,竹枝都垂落下来,像戏台上武将们交叉举着的刀枪剑戟,拦住人们的去路。这时,您若悉心聆听,竹林里会不时传来大雪压折竹竿“嘎吱嘎吱”的声响。

     我曾徜徉于楼观台的万亩竹园。看到遍体斑痕的湘妃竹,就如同洒满娥皇女英的相思血泪;看到风姿绰约、恬淡静谧的凤尾竹,就好似温情似水的苗寨阿妹;看到高大挺拔、充满激情的毛竹,就宛如剽悍如牛的壮家阿哥……一百五十多种竹子,就如一百五十多首诗。其中一首这样写道:“宜烟宜雨又宜风,拂水藏村复间松。移得萧骚从远寺,洗来疏净见前峰。侵阶藓拆春芽迸,绕径莎微夏荫浓。诬赖杏花多意绪,数枝穿翠好相容。”这也许是楼观竹韵的最好写照了。

     我也曾下到虎豹沟谷底寻访竹王。竹王径约一尺,高近十丈,屹立危崖之巅,扎根石缝之间,虬枝铁干,冠盖森严,浑身蟒袍缎带,一派王者气象。周围公子王孙,郁郁苍苍,竹臣竹民,笼罩四野。正在赞叹之时,却见手臂粗的铁链,将竹王拴住,锚在巨石之上。民间传说,竹王云游天下,被楼观台的美景吸引,流连忘返,悄悄在山中隐居下来。此事被当地山神得知,便有意请竹王长驻。竹王却嫌山北阴冷,不肯留下。于是,山神连夜请铁拐李打造一根铁链,将竹王锁住,使他不得脱身而去。这正是:竹梢千尺奈若何,万年铁索任消磨。虎豹沟里聚王气,从此秦川风烟多!

     翠竹神化了楼观的景物,也引来无数文人墨客到此赏竹咏竹。在周至县尉任上的白居易写过一首名为《新栽竹》的五言诗:“佐邑意不适,闭门秋草生。何以娱野性,种竹百余茎。见此溪上色,忆得山中情。有时公事暇,尽日绕栏行。勿言根未固,勿言阴未成。已觉庭宇内,稍稍有余清。最爱近窗卧,秋风枝有声。”诗中道出了一个下层官吏借咏竹以明志的广阔胸怀。他还吟出了“日暖爱行深竹里,月明多在小桥头”的名句。苏辙也在这里写出了《次韵子瞻南溪避世堂》诗:“拄杖行穷径,围堂尚有林。飞禽不惊处,万竹正当心……”元代诗人李道谦在他的《楼观》诗中写道:“白云深锁烧丹灶,翠霭高横望气楼。山鸟飞鸣穿野竹,岩花零落逐水流……”一定是楼观的竹海激发了诗人们的无穷灵感,才让竹韵伴着诗韵,浩荡无际、流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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