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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手(非虚构)

  这天从门上摇头玻璃看到亲家母陈家翠房间的灯光亮的时候,我刚刚给孙子端过尿。看看手机显示的时间,正好是凌晨四点半钟。

  亲家公说陈家翠每天都是在这个时候准时起床的。当然,这还不算什么是特别。在他们村子里,起早的人多,几乎没有人睡懒觉。

  这个我知道,来到这里,你就是想睡个早床,也是不可能的。叫醒你的,首先是公鸡。接下来,是鸟的合唱团的那些各自单个练声的成员。亲家公说它们分别是斑鸠、竹鸡、点水雀儿、野鸡、喜鹊儿、阳雀儿、麻雀儿、山鸦鹊儿、画眉子……还有好多,是叫不上名字的。说有一种鸟,它的鸟语被音译出来是:“媳妇你回去,屋里有贼呢”。故事是留守老人,在家遇害了,灵魂化作鸟,上山寻找做活的媳妇报信的。悲戚的前拖腔,声调是高音,角色应该是婆婆。音色似乎是关中方言。有一种鸟语,音译出来是:“背背篓,扳笋子,扳你妈的脚颈子”。这又是首童谣。早上四点多开叫的,有“凉水叮当”鸟、布谷鸟语。布谷鸟语这里人们音译是:“豌豆八角,快黄快割”。亲家公说他们这里把“角”念成“个”音。这是陕南方言“”个”、“各”不分。比如把“牛角”,念成“牛GUO”。有俗语说:黄牛角,水牛角,各是各,是押韵的。

  亲家两口子一年四季,没有忙完了的活路。这个季节,油菜籽收罢了,豌豆收罢了,麦子也收了,两个人还是每天都忙着的。

  亲家母说夏季多雨,地里的包谷苗子疯长,草也跟着疯长。庄稼要勤除草,不然三天两头草就封林了。她说做庄稼的人,地里有草,是惹人笑话的事情。作为女劳力的她,里里外外的更是忙。竹笋刚卖罢茬,剥了皮的山竹笋,今年买到六块钱一斤!又要摘夏茶卖、采绞股蓝卖。她说今年茶叶、绞股蓝的价钱也都好。上门收鲜叶的人多,还都是现钱交易。亲家公说不等天亮,无论天晴下雨,她都要出门上坡或者下田。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早。她说,采绞股蓝鲜叶就是要趁早。早上杆子是脆的,好采。太阳晒一会儿,就皮了。她说,若是采自家地里的,鲜叶五六元钱一市斤。帮别人家采的,手工两元一斤。一早上她要采四五十斤,挣八九十块钱。一天下来,要挣一两百元。

  今年已经六十一岁的陈家翠,使用智能手机有障碍,才明白没有文化恼火。亲家公说她是几次扫盲运动的漏网之鱼。她确实是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的。但我听她说话,水平不差,反应也敏捷,合道理。也很会处事。我看见来家请她采茶的户主要她的电话号码时,都是亲家公代写一个纸片给人家的。

  亲家公说劳动是她的命,有惯性。她自己说她小时候家里姊妹多,两个姐姐两个弟弟,四个妹妹,轮不到她读书。她说她从小就爱上了劳动。做别的,她没想过。说亲家公倒是念到高中,还不是和她一样没出息。

  亲家公说在他们这一带上下,她做什么活儿都又好也快,是十里八乡闻名的采茶快手。

  亲家公拿出一本家人的相册,我看见陈家翠年轻时候的照片:瘦高个子苗条。亲家公说那时候陈家翠在这上下一带还算个人才。我看见现在她背微显得有点佝偻了。亲家公说那都是采茶中长时间弓着腰的结果。一双手酱黄色,我看那是叫茶叶汁染的。指关节突出,像罗汉竹的节巴,那是因为长期下力紧握锄头把的原因。亲家公说她做活从不惜力,薅草挖地,即使不是包工,她的赛口都把别人落下很远。别人说跟她一起做活,想偷个懒都难堪。

  陈家翠剥了三个粽子吃。之后,骑上电瓶车就悄声出了门。

  在镇上上幼儿园的孙女,亲家公负责接送。就这,她还开玩笑说亲家公是:叫花子卖蚊烟儿,这下,有个遮手儿的了。亲家母这是善意的笑话丈夫。当乡村放映员的亲家公,也是个好劳力,但两人比较起来,男人要略斯文一些。再就是腰杆摔伤过,有后遗症,下力的活路,陈家翠不让男人干。一般是留在家里,带孙女、做饭、喂猪。亲家公态度也很不错,就是嘴碎点儿。就这,没少被陈家翠善意的奚落。

  十点钟,陈家翠就收了工。她在田边卖掉绞股蓝,骑车径直回家了。

  “早上你掐了好多啊?”洗菜的亲家公问陈家翠。“四十二斤,卖了八十多块。”陈家翠说话的时候,脸上掠过羞赧的微笑。“我刚才问梁家凤,她卖了五十多块。”亲家公说的是隔壁邻居家年轻的妇人。亲家公说话的时候,头冲我摇摆了一下,脸上也微笑了。他笑的意思是他打心眼里很服气他老婆,心里说:这女人太厉害了。

  今天特殊,家里来了我这个客人。陈家翠回来得早些,是要急着做饭办招待。洗过手,陈家翠到厨房开始做菜了。米饭亲家公在电饭煲里已经煮好了。陈家翠做菜也是快手。十一点二十分,就听她在厨房锐声喊亲家公端菜。上桌看是:酸辣木耳炒鸡,山药炖腊猪蹄,豆豉炒肥肉,和渣,炒白菜,炒豆芽,煎土豆片,土豆泥炒腊肉,神仙豆腐,炒猪肝,干煸肥肠。虽说是装菜盘子不大,但十一道菜,围满了圆桌一圈。至于客人吗,却只有两大一小三个。

  陈家翠两口子,两女一儿。陈家翠说儿子上山西理工大学,大女儿上贵州大学,小女儿上江西财经大学。还都是复读一年才考走的。我知道,这在当时,在他们这个家里,供给三个高中大学读八年书的学生,是很不容易的。现在,孩子都成家了有孩子了。我知道他们的儿子在深圳,是个老板。大女子是我儿媳妇,在西安,是绿地西北部的一个销售经理。小女儿婆家山西昔阳,工作在厦门,是会计师。亲家两口子其实没有什么负担。我知道他们儿子创业阶段,前两年走过一回麦城。现在,差不多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儿女都劝老两口少干点活,但劝说无济于事。“我做惯了,叫我闲下。我还过不得。多少摸几个零花钱,娃子们也少负担。”陈家翠就是这话。

  她这样勤劳的人,我只能劝她出门骑车、上坡下岭的,要注意安全。说别的,是无济于事的。至于她累不累,谁也叫停不了她。你需要的,是按她的生活方式去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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