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里一转身(三则)
时间:2008-08-31 作者:别靖 点击:次
| 一,在时光里一转身 我的电脑上，存了一段录像，因此我时常可以看到，外公从院子里朝我走来，走来站在我的面前，笑吟吟的等着按快门，我时常还是想说：傻啊，外公，我不是照相呢，是录像。 那天早晨，妈妈对我说：你外公走了。我问：去哪里了，你不给他拿些钱吗？妈妈坐了下来告诉我：外公再也不回来了。我在那一瞬间遗憾的想到，我们为什么不多给他一些钱呢？他爱看戏，爱穿好衣服，爱喝酒，可是我们一直让他是一个穷困的老头。我不知道妈妈想了些什么，她坐在了地上，人一下子变小了，变成不懂事的小孩，我把她扶起来问她该怎么办。她说：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的妈妈，什么不都不知道了，因为她变成了一个小孩儿，坐在地下的小孩。我理了理她的头发，帮她卡好发夹，我知道老家不是很冷，想她就不用带厚衣服了，我还想多带些钱回去，因为一定会遇到很多好客的亲人。我一件一件事的跟妈妈商量，她一次一次的点着头，说：好啊，好啊。 她就那样说着好啊好啊，很像我的外公，那时候我回老家带我的外公来，他也是这样好啊好啊，什么都答应，但真到来的时候，他却仿佛什么都没说过一样，把来的事给忘了，他怎么也不不想离开他的老屋，现在想想可能他早暗地里接到了某个通知，早已经和什么商量好了离开我们的日期，现在他按时走了。我看了看妈妈，坐在地上的妈妈，像在被遗弃在车上的孩子，张着惊恐的眼睛寻找她的爸爸。爸爸。我听见她的眼睛问我：我的爸爸呢。我悄悄的打开电脑看那段录像，外公一晃晃的走来了，在我们的眼前傻笑。关上，妈妈说，快关上。 我终于收拾好了一切。 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我们坐什么车走呢 没有谁回答我。妈妈睡着了，在我的床边，她缩得很小，好像只有掀开被子，才能看到她。我感觉她在逃，逃被子里最最温暖的深处，好像小时候听到什么可怕的声音时，会缩到被子里。妈妈好像要一直睡过去，永远也不想想醒来，睡啊，睡啊，直睡到什么都没有了，直睡到谁告诉她：外公没有死。 天已经大亮了，街上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卖菜的在喊：便宜喽。有几只鸟儿，在街边的枯树枝上唱歌，谁挂在绳子上的衣服，在风里飘啊飘啊。我看啊看啊这温暖的尘世，觉得有点慌，我的声音有点变了，我对他们喊，你见一个老头了吗，他看戏去了，他坐车走了，他把他的孩子丢在尘世上了，可整个人间，仿佛只变成了一段录像，任凭我怎么喊，他们依然各忙各的，没有一个人理我。 我想啊 我想啊，如果我失去自己的妈妈，会怎么样呢？ 我的妈妈的爸爸留下一段录像走了，把我的妈妈留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回来看一眼，我的妈妈要走了，会给我留些什么呢？当我，当我老得不能再老的时候，当我想起那温暖的怀里的乳汁的味道时，会不会哭？会不会哭？象这样？我能不能睡过去？象这样？ 我们都是旅客，亲爱的妈妈下车的时候，我该会多么寒冷和孤单，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就把她抱起来，抱起来，像在时光里一转身，就成了她的爸爸。 二．墙角枯萎的花 墙角有一株花，她死了。她留下了她的样子，就走了，她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就象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我来到这个屋子里她就在墙角，挂几朵枯萎的花，她死在盛开的时候，好像突然遇到了什么，是一场突然的大雪，还是比雪还冷的爱情？ 哲学家会不会活得短啊，因为他们太爱想事了，对不对？是不是他们太爱想事了，想啊想啊就想看看轮回背后的是什么样子，就去死了，对不对？我一想我活着的样子，我就有点头疼，昨天有人对我说：你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那，我从前是什么样子？我问他。这样的问题让他也头疼，他说反正你现在变了，没有从前酷了。其实我也知道，我常常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自己不好了，不清楚了，好像摸索着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酒，就喝酒，想女人的身体，就在夜里无耻的想女人的身体，想恋爱，就什么不管了，只恋爱——我活得不那么自持了，好像掉到水里的人，有点乱，碰到什么都急切的抓住。 墙角枯萎的花好像没有死，如果我是一只小蚂蚁，小的只剩下生命的蚂蚁，就可能知道她没有死，就会听到她在夜里说的话，如果我再调皮一点，就钻到枝枝叶叶里看开花的故事，沿着那些血脉看看时光，怎样运送青春的血液和激情，我会知道一切是怎样从容而勇敢的进行的，沿着上天的规则怎样有条不紊，艰苦卓绝的坚持着开出花来的，但我只是我，我在夜里躺地下抽烟，周围是枯萎的时光，落在地下，满地都是枯萎的时光。我只知道活得像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开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是一株植物不想开花，只随便的活在某个角落里，那就很容易的不是一株花了，它要是自由些，懒惰些，稍微的放松些，可能就是一种别的什么了。开花真的一件不容易的事，开花需要长久的自持而永不懈怠。 就这一辈子啊，以什么样子死，它就是什么。做成一朵花，做成一个人都需要很多，比如，努力，忍耐，坚强，自制，牢记——牢记一株花的理想，就是要开出花来的，就是就是就是只能去开花的。 我得记住啊，我是要开花的。忍耐和自持只是为了怒放，哪怕随即就是枯萎。我要以花的样子枯萎。 三．小房里的干草和酒 林冲回到了草料场的小屋时，天已经黑了。林冲是谁？一个英雄啊，因为落难，来到风雪中的草料场里，一个人生活。我是一只爱看电视的小老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草料场里，我躲在某个墙缝里，顺着越来越深的黑暗钻到历史的深处，所以我看到了林冲。 我看到了林冲，在那个风雪的夜里。 林冲没有了工作，没有了钱，林冲连家也没有了，爱人上吊死了，而想让他也死的，是他最好的朋友，林冲什么都没有了。林冲啊，我的哥哥，是谁把我可怜的哥哥丢在一千年前，丢在风雪的草料场里？ 我的哥哥林冲喝口酒，只默默的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屋里铺了干草，仿佛屋里铺了干草就暖和了，他惬意的躺在干草上，扯了凉牛肉吃，每吃一口，就喝一口酒，屋外是风雪的世界。我悄悄的爬到他的身边躺下，那几片干草上，仿佛就有一个天堂，给世上所有沦落天涯的人。 一只小老鼠，不喜欢上学的我，曾经被人说过无可救药，有时候很傻，常被提醒，如果你不好好改自己的脾气，什么都不会有，没有好的工作，也没有钱，也找不来好的爱人，会受一辈子的苦。是啊，后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常常很难过，只在夜里，在某些夜里我会突然聪明的想：如果，如果世上很多人要的，不是我真的想要的，我是不是就不苦了？如果人不要不想要的，要想要的，是不是就很幸福？我要不到我想要的，但我没有要我不想要的，所以我有了一半的幸福？是不是？ 是不是，我的林冲哥哥？ 我什么都不要了，哥哥，一间小屋，几束干草，几口烧酒，给英雄足以。可以容身，不饿，有酒喝，便可以有血肉之躯去御贼，是不是？如果哥哥不落那水火大难，世上便没有了雪夜上梁山的传奇？是不是？就像我，我在这个世上，自己是自己的小屋，自己给自己干草和酒，我保护好我自己，先这样活着。 不急着和他们一样，为点钱，为当点小官，而先把自己的样子搞得难看。 先活着就好。 我安慰自己：英雄不要钱和名，甚至，英雄不要家和爱人，因为，英雄的爱当属于众生。 一只小鼠，默默的想，轻松的想，活着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各自取自己所要的而已，有一天，小小身子，化作林冲手里的矛尖，会把天捅一个小小的洞，泄露下世间一点纯真和善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