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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或“出走”

  张爱玲的散文《走!走到楼上去》开头道——

  “我编了一出戏,里边有个人拖儿带女去投亲。和亲戚闹翻了,他愤然跳起来道:‘我受不了这个。走!我们走!’他的妻哀恳道:‘走到哪儿去呢?’他把妻儿聚在一起,道:“走,走到楼上去!’”

“上楼”或“出走”

  这男人寄人篱下,却开罪米饭班主。架吵完,不给对方点颜色看,下不来台。这关节上,拂袖而退有两条路,一是上楼,二是出走。前者,仅仅是一时气愤,住还是要住的,谅主人不敢做绝。待两造气消了,“开饭的时候,一声呼唤,他们就会下来的”——作者张爱玲设计好这一后路。当然,高声向楼上叫“吃饭啰”的,未必是刚才对峙的主人,可能是他的贤内助,或者佣人。一家子下楼,碗筷齐动,不愉快烟消云散。后者则难办得多,离开寄寓之处,今晚一家在哪里睡?饭哪里吃?去旅馆、餐馆,付得起吗?还有漫长的往后……

  说到“出走”,鲁迅曾论及“娜拉走后怎样”,结论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针对的是旧时代经济上无法自立的女性。这位男家长,连沦落风尘的资本也没有,做贼更不行。比较之下,不管男女,没那么难走的路还是“上楼”。张爱玲举了以下的成功案例:“做‘花瓶’是上楼,做太太是上楼,做梦是上楼,改编美国的《蝴蝶梦》是上楼,抄书是上楼,收集古钱是上楼(收集现代货币大约就算下楼了)。”意思大抵是:面子和后路都留了。

  以上谈及的,都离当今颇远。现代人如何在“上楼”和“出走”二者之间辗转呢?有现成的例子——

  旧金山的T夫妇有一独生女,容貌秀丽,智商超群。从出生起,就垄断了爸爸妈妈的爱以及其副产品——严格的管教。求学路上,可爱的乖乖牌从西海岸著名的史丹福大学毕业,进入职场。不是没有遗憾,那就是没谈过恋爱,上中学、大学时先后被好几位男孩子追求,都遭她拒绝。她的理由永远是:“我爸妈说念完书再考虑。”

  她在一家大公司上班不久,即堕入情网。爱情这样降临的:她在公园里边喝咖啡边看书,不远处一个青年人边弹吉他边唱歌,碰巧歌是她喜欢的,便走近,听完,给乐手跟前的铁罐放下两块钱。乐手向她点头,笑了。真英俊!她暗里赞叹。端详他,牛仔服褴褛,长发飘飘,歌和琴都如此迷人,是怎样洒脱的浪子啊!便走得更近,聊起来。就这样认识。往下是约会。不到一个星期陷进热恋。他不羁的外表,他粗鲁中的温柔,他的口才,彻底征服了她。她连他的身世、住处、靠什么谋生,如此之类的基本资料都没有了解的兴趣。她被爱火燃烧着,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激情,教她处于半醉的状态。

  她还和父母同住,母亲单从她出门前挑衣服和化妆的反常姿态,就发现她有了“心上人”。父亲出面和她谈,开明地予以祝贺,继而旁敲侧击,打听“他”的底细。她耸耸肩,说,我光知道我爱他,他爱我,其他的?不晓得。父亲急了,出马侦查,很快起了他的底:是无家可归者,有酗酒和吸毒的恶习。怕女儿不信,聘请私家侦探,偷偷拍下他和一群流浪人鬼混的照片。继而与女儿摊牌。女儿噘噘嘴,说:“我可以让他改好。”“你,凭什么?”“凭我的爱!”

  父母苦苦劝告,没用。把女儿的同学和表姐妹请来当说客,没用。最后,父母在她花枝招展地赴约,即将跨出家门时,提出最后通牒:两条路,要么和他一刀两断,要么和父母断绝关系。你想清楚,选第一条,就留在家;选第二条,从此不准回来。女儿毫不含糊地甩身离开。高傲的高跟鞋橐橐远去,每一下都踩在父母的心尖。一去没了下文。父母间接打听到,女儿正常上班,放心冷战下去。

  一个月后,女儿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原来,她与吉他手私奔的日子,由她出钱租下廉价客栈,算是开始蜜月。他平时还算正常,一旦喝高或嗑药,那就变成野兽,咆哮,怒骂,掌掴。可怜她,从父母的掌上明珠变成卑贱的奴隶。最后一次,她被打倒在地,不省人事,醒来以后,看他烂醉如泥,便拨电报警。警察上门,把他逮走。她大梦初醒,坐警车回到父母的家。

  她拿出钥匙打开门,捂着脸进去,父母迎上来,她没说一句话,上楼去,在自己的卧室躺下。父母进去,看她脸上的伤处,明白一切。几天以后,她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下楼和父母一起吃饭。两口子不敢多说话,要问,也只是:“喜欢这个菜不?”

  这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年轻人,以独特的方式完成从“出走”到“上楼”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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