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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的水烟斗

  阿公有一把精致的黄铜水烟斗。他全部身家,唯一值钱的,就是这把爱不释手的水烟斗。

阿公的水烟斗

  水烟斗,是阿公的“宝贝”。每天起来,洗刷完,第一件事,是用开水,拿通条、抹布,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冲洗他的“宝贝”,勤快得无语。可是,他从来没替我们添过一把火,没给我们换过一次衣服,没帮我们洗过一次澡。

  这把水烟斗极好用,有三大优点:一是“水箱”好。水道传输顺滑,吸烟时,烟斗里面“哔哔啵啵”,水声均匀、清晰、干脆。二是气足。吸完,把烟斗头提起,快接近提出来时,烟斗头微斜,对着烟嘴,极速吐气,“噗”的一声,烟烬从烟斗头“弹跃”而出,划出一道美丽的“弹道”,能落在一米之外。阿公喷烟烬时,用右手遮住,烟烬集中落在垃圾铲里。三是工艺精良。造型美观、精巧,各部分之间的比例协调,轻重适度,握在手里舒服。后来我试过阿叔、堂叔公的水烟斗,要不过重,要不太轻,材质与工艺都没得比。吸烟时,声音沉闷,混浊,不在一个档次。

  阿公的水烟斗,我这孙儿也不给碰。他很凶,下手重,被他手指“轧锉”一下,痛几天。有一次,阿公出去办事,叫我帮他看屋。没啥好玩的,拿来水烟斗,学阿公吸烟。“咕噜咕噜”深深吸一口,辛辣、奇臭,呛得眼泪直流,赶紧舀勺冷水拼命漱口。鬼知道阿公这么快折回来,不仅不看在帮他看屋的份上,反要给我“轧锉”,赶紧把水勺放下,逃跑。

  方圆十几里的人都知道阿公有把好烟斗。每逢墟日、农闲时,他这里经常“高朋满座”:打猎佬、剃头佬、猪牯佬(赶公猪的)等,附近路过、赴墟都兜路过来歇脚,饮啖茶,关键是来“叹”水烟斗。叔公叔伯、堂叔堂哥,也常来凑热闹,听阿公讲古——那遥远的、莫名其妙的薛仁贵征东、征西。

  烟鬼们抽烟有规矩。阿公过足烟瘾,用手把烟嘴抹一圈,相当于“洗”——清洁卫生,就近递给下一个。一般情况下,接的人会考虑自己的“辈分”,该自己了,稍微推让,就不客气了。辈分低的人,会礼让,敬给辈分高的。第二个人“抽饱”了,也用手抹一圈烟嘴,传给下一位,以此类推。其实辈分已定:灶屋里,一张桌,靠墙壁摆放,茶桌两边各有一张溜溜亮、灿灿光、舒适的靠背木椅,阿公坐里面那张,挨近门口这张就是“贵客”座位,其他人坐靠背竹椅。人多了,坐矮凳、坐门槛、倚门框、蹲着的都有。有的烟民不会吸水烟斗,阿公备有几叠烟纸,自己卷“喇叭筒”,任抽。

  阿公很注重“吃”的品质。烟丝,是最贵重的南雄烤烟皮(叶),墙壁上挂着好多串呢。要用时,取下一串,一片片撕开,去掉烟骨,层层叠好,捆成一团团,用洋媒纸(草纸)包好,用大石头压一天,取出;把地扫干净,铺好草纸,在板凳上调整好坐姿,像扎马步似的,用他那把磨得雪白、细薄、锋利、硝动物皮的“刀乸”,“嗦嗦嗦”切烟丝,声音像切“水菜尾”一样好听,烟丝应声落在草纸上。时间不长,黄澄澄、嫩嫩的烟丝,堆成圆锥体,然后包好,备用。

  烟斗盒子左右,各有一个小孔,一个插通条,一个插纸媒。抽水烟,纸媒是不可少的。为什么不用火柴?火柴,虽然不用“票”买,但用它划不来,使用不方便,一次浪费一根火柴。吹纸媒,是技术活:圆唇,嘴对着纸媒,气,不能长,“噗”的一声,一两口气吹着,点上烟,“哔哔啵啵”长长地吸一口,那姿势,那神情,哎呀,太潇洒、太享受了。

  纸媒的材质是草纸。一刀草纸,列成三指宽,一尺多长,搓成半圆的“坯胎”,然后一张张抽出,在桌面上搓成筷子头大小的纸媒。这活干过几次,也有技术含量。纸媒搓得太实,吸烟时难点燃;太松散,就如烧纸样,一会儿就烧没了。搓好的纸媒,用竹筒装好,挂干燥处,备用。

  太阳,渐渐西斜;烟雾,在灶屋弥漫;日子,在“哔哔啵啵”声中消磨。

  阿公过世后,阿叔想起水烟斗,翻遍几处地方,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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