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口驾驶村上的车
2022-05-30 网友提供 作者:Arrietty 点击:次
很喜欢驾驶我的车后半段在结束之前的那段公路场景,一路向北,家福和司机从广岛出发,开上东海道,在青森换轮渡过津轻海峡,上岸继续开到积雪恺恺的更深处,最后停在到北海道的某座山下。不同于逼仄的东京小巷,北上的道路开阔地延伸到远方,大片大片的田地向外展开,与天接壤。这大概是全日本最宽广的一道风景。一眼望去,东海道的天仿佛是农田倒映出来的青绿,而北海道的天则被雪被染得灰白。
驾驶我的车是个很滨口式的改编,较之村上原文中的平和感和故事性,滨口诉诸于演员之间的对手戏,扩大了原本隐藏在文本之下的情绪波动,与其说是在讲故事,不如说他在捕捉一段情绪。 滨口自述最先触动他的是丈夫和妻子情人谈论妻子的那段对话——“据我所知,你的太太实在是好得不得了的女性。当然,我所知道的,我想都不及你关于她所知道的百分之一。可我还是这样深信不疑。能和那么好的人一起生活二十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应该感谢的,我由衷地这么认为。问题是,哪怕再是理应相互理解的对象、哪怕再是爱的对象,而要完完全全窥看别人的心,那也是做不到的。那样追求下去,只能落得自己痛苦。但是,如果那是自己本身的心,只要努力,那么努力多少就应该能窥看多少。因此,说到底,我们所做的,大概是同自己的心巧妙地、真诚地达成妥协。如果真要窥看他人,那么只能深深地、直直地逼视自己。我是这么认为的。”很妙,但终究小说和电影是不一样的。小说写上去,掷地有声,而在电影中,这么一大段就很难摆放位置,相反削弱了“丈夫和情人对谈”带来的情绪和身份的微妙波动。从这里衔接上后文情人的突然离场和自我醒悟,怎么看都像是剧情被按下了加速键。 同燃烧相类似地,很巧合影片中同样出现了一个谜一样气质的女性,在燃烧中是无业作家爱上的惠美,在我车中是舞台剧导演之妻家福音。但二者实际的落脚点和处理方式却不尽相同——惠美对吃橘子、养猫的表演模糊了虚与实的界限,而最终自己成为谜题本身;音的创作、音的出轨由于音的突然离世对导演家福造成进一步的冲击,种种情绪缠绕在一起,但家福未发一言,此刻比起对于妻子行为方式的探索,家福对此的态度更像是个谜题——在滨口片中,女性角色的刻画依然是为男性角色做脚注。更进一步讲,片中所有人物的出现,都是为了主角服务——NPC一样引导、带动、推动主角的情绪发展变化——男演员的倾诉和突然被捕、主办方的压力、女司机的自我陈述以及舞台上手语演员的对手戏,都在牵引着家福走向情绪的宣泄和自我和解。虽然情绪流动的方式和方向符合逻辑,看上去确像个人造美人。 承继了滨口一贯以来的风格,驾驶我的车里面的人物游离在现实生活之外。相比村上原著的扎实和接地气,滨口片中的人物总透着一点悬浮感和疏离,被远方看不见的绳牵引着,漂浮在空中时刻就要离去,开始一些别的什么故事。 多语言戏剧是导演嵌套的另一层尝试。很有趣,是不是日本导演都喜欢在艺术节搞这个?日本导演柴幸男也做过一个类似的尝试,用不同的语言去演绎一幕场景、人为创造出“语言不通”的困境,对演员/对观众发出挑战。在语言无法沟通的“巴别塔”中,感情能否恰如其分地传递——角色本身无法沟通,剧中人物的生活将何去何从;演员之间语言不通,如何接住对面演员抛来的情绪;观众只能听懂一半,那他们对剧情又会产生怎样的推测和见解?用多语种的方式改写契诃夫的剧本《万尼亚舅舅》,基于多语言对文本做出强调/着重/神秘化,赋予隐喻意义,与剧中的现实生活形成互文,并使其与现实情节的发展产生更深的连结;也正是基于多语言,引申出了更加丰富的现实人物故事,比如说手语的加入引出了手语舞者的经历,女舞者的经历在某种程度上和音的形成共鸣,而正式表演中,她用手语说到:“我们要为别人劳动。我们受过苦,我们哭过,我们尝尽辛酸,上帝会怜悯我们,我和你,就会看见光明、美好、优雅的生活,我们就会高兴,带着温情,带着笑容回顾我们现在的不幸,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休息了。”这段话是强调、是索尼娅对万尼亚舅舅的开解之语,是万尼亚舅舅这部戏剧的情感宣泄处,同时也是驾驶我的车这部电影的旁白脚注,将戏剧乃至影片推向了高潮。 家福拒绝出演的时候说过,“契诃夫很可怕,念台词的过程中真实的自我会流露出来”。俄罗斯文学总有一种刺穿掩饰、剖开伪装的力量。他们把愤怒具象,让冲突加剧,然后走向毁灭。海鸥的最后,一声枪响特里波列夫在绝望中自杀;而在万尼亚舅舅中,枪口对准了谢列波利亚科夫教授。无数剖白之后,枪声终结所有的情感,彷徨迷茫也好,愤怒绝望也罢。俄罗斯戏剧是出口,挣脱了留白和克制,宣泄出了无数人心中欲言又止的心理波动、以及压抑已久的真实自我。 题外话:狗狗好可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