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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末路(7)

  然而,不能完全像原先那样了……关于这一点后面再谈。

  在归来后的第二天,潘捷莱·叶列梅伊奇把佩尔菲什卡叫来,由于没有别的人可谈,就只能找他来说说话。主人把如何找到马列克·阿杰尔的经过情形都讲给仆人听,当然,说得不失自己的尊严,而且是用低嗓音说的。切尔托普哈诺夫在讲的时候,一直脸朝窗坐着,用长烟筒吸着烟;而佩尔菲什卡站在门槛上,倒背着双手,毕恭毕敬地瞧着主人的后脑勺,听着他讲。他是这样讲的:他经过很多次徒劳的奔波和追寻之后,终于来到罗姆内集市上,那时候他已是一个人了,犹太人莱巴已不在了,因为莱巴生性软弱,吃不了苦,便丢下他走了;到了第五天,他已准备要离开了,最后一次在一排排马车旁边走过,突然在另外的三匹马中发现有一匹被拴在车辕下饲料袋旁的马,一看,正是马列克·阿杰尔!他立刻认出了它,马列克·阿杰尔也一下认出他,于是便嘶叫起来,挣扎着,用蹄子刨着地。

  “它不是在哥萨克人那里,”切尔托普哈诺夫继续说着,仍然没有转过头来,并且还是用低沉的嗓音说,“而是在一个茨冈的马贩子手里;我当然立刻抓住自己的马,想把它强夺回来;可是那个狡猾的茨冈人像被开水烫了似的,朝着整个市场大喊大嚷,并一再发誓,说这匹马是从另一个茨冈人那里买来的,他要找人来做证……我才不理呢——我付了钱,就不管他怎么样了!对于我来说,最可贵的就是找回了自己的老朋友,精神上得到了安慰。可有一次我听信犹太人莱巴的话,抓住了一个哥萨克,以为他就是偷我的马的那个贼,打了他一顿嘴巴;可那哥萨克原来是一个牧师的儿子,结果硬要我赔偿名誉损失,敲走了我一百二十卢布。不过,损失一些钱没有什么,主要的是马列克·阿杰尔又回到我手里了!我如今运道好了,可以过过太平日子了。对你呢,波尔菲里,我要吩咐一下:万一你在附近一带看见那个哥萨克,半句话也不用说,马上跑回来,把枪拿给我,我知道我该怎么办!”

  潘捷莱·叶列梅伊奇对佩尔菲什卡就是这样说的;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可心里并不是他所说的那么踏实。

  唉,他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并不完全相信他所带回的这匹马真的就是马列克·阿杰尔。

  十

  
让潘捷莱·叶列梅伊奇难堪的时候到来了。就是说,他极少有安心的时刻。的确,心情平静的日子也是有的:这时候他似乎感到心上的怀疑是瞎琢磨;他像赶走一只缠人的苍蝇一样赶开那种荒谬的念头,甚至还嘲笑起自己。可是也常遇到难堪的日子:那个纠缠不休的念头像从地下钻出的老鼠一样,又偷偷出来抓咬他的心,使他感到钻心般的深沉的痛苦。在找到马列克·阿杰尔的值得纪念的日子里,切尔托普哈诺夫只是感到得意和快乐……但是,他在找到的爱马旁边待了一整夜之后,到了第二天早晨,当他在旅店低矮的屋檐下给马备鞍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第一次在他心上刺了一下……他只是摇了摇头,可是种子已经播下了。在回家路上(约走了一星期),他心里很少发生怀疑。然而一回到自己的别索诺沃村,一来到以前真正无疑的马列克·阿杰尔所待的地方,心中的疑惑便变得更强烈、更明显了……在路上他骑着马大都缓缓而行,摇来晃去,东瞧瞧西看看,叼着烟斗抽抽烟,不大动脑子想这想那,只是偶尔暗暗想到:“像我切尔托普哈诺夫这样的人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不说着玩!”一边得意地笑了;可是一回到家,就不是这样了。当然,这一切他都埋在自己的心里;单是那自尊心就不容他说出内心的惶惑。无论谁只要稍稍暗示一下这匹新的马列克·阿杰尔不像是原先的那一匹,他就要把这个人“撕成两半”。他有时碰见几个人,他们祝贺他“寻马成功”,但他不去寻求这种祝贺,而且比从前更加不愿与别人接触——这是多么不好的兆头呀!他几乎无时无刻对这匹马列克·阿杰尔进行考查,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他常骑着这匹马到较远的田野上去测试它;或者悄悄地走进马厩里,关上门,站在马头前,盯着马的眼睛,低声地问:“你就是吗?就是吗?就是吗?”或者不声不响地细细察看它,一连几小时地凝视着它,有时高兴地嘟哝说:“没错!是它!当然是它!”有时又感到怀疑,甚至惶惑不安起来。

  这匹马列克·阿杰尔与原先那一匹在形体上的差异倒不十分让切尔托普哈诺夫困惑……何况,它们之间的差异不算很大:原先那一匹的尾巴和鬃毛似乎稀疏一些,耳朵更尖些,蹄腕骨要短些,眼睛更明亮些——不过这仅是感觉而已;真正让切尔托普哈诺失感到困惑的则是那些所谓精神方面的差异。原先那一匹的习惯是另一样的,整个癖性也不一样。比如说,原先那一匹马列克·阿杰尔一看见切尔托普哈诺夫走进马厩,每次都回头瞧瞧他,并轻轻地嘶叫;而这一匹则若无其事地只顾自己吃草,或者低着头在那里打盹。当主人从鞍座上跳下来的时候,两匹马都是一样的站住不动;可是在主人呼唤的时候,原先那一匹立刻会迎声前来,而这一匹却像树桩似的仍然待着不动。原先那一匹跑得也是那么快,而且跳得更高更远;这一匹走起步来更显洒脱,可是跑起来便显得颠颠晃晃,有时马掌还会磕碰,就是说,后蹄磕碰前蹄,原先那一匹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丑相,绝对没有!切尔托普哈诺夫觉得这一匹老耸耳朵,样子挺蠢,而原先那一匹正相反:一只耳朵总是往后贴,一直贴着,注视着主人!原先那一匹看到周围脏了,立刻就用后腿踢马栏的墙壁,而这一匹却满不在乎,哪怕粪便堆得齐它的肚子,它也无所谓。原先那一匹如果让它迎着风,立即会用整个肺部去呼吸,全身打战,而这一匹只是打打响鼻罢了;原先那一匹对于雨天的潮湿会感到不安,而这一匹对于潮湿则没什么反应……这一匹比较蠢,比较蠢!也缺乏原先那一匹的帅气。驾驭起来就更不用说了!原先那一匹是很可爱的,可是这一匹……

  切尔托普哈诺夫有时就想到这一些,一想起这些事,便甚感痛苦。不过有的时候,他骑着这匹马在刚耕犁过的田野上奔腾驰骋,或者策马跃下山沟的沟底,再让它从最陡的坡下跳上来,这时候他便高兴得心都碎了,嘴里不住地大声叫喊,他感到,的确感到,他所骑的是真的、无可怀疑的马列克·阿杰尔,因为除了它能这样,还有哪匹马能有这样的本事呢?

  然而这时候也难免有倒霉和灾难的事。长时间去寻找马列克·阿杰尔,使切尔托普哈诺夫耗费了大量钱财;他已不再奢望去购置科斯特罗姆种猎狗了,而只是像从前那样独自骑着马在附近一带遛遛。有一天早晨,切尔托普哈诺夫在离别索诺沃村五俄里的地方又碰上那个公爵的猎队,即一年半以前他曾在他们面前显示过这马奔驰雄姿的那个猎队。这一回又出现了相似的情况:像那一天一样,也有一只灰兔从斜坡上的田埂下跳到了猎狗面前!“逮住它,逮住它!”整个猎队向前飞奔,切尔托普哈诺夫也纵马飞奔,不过不是与那猎队在一起,而是在离他们二百步左右的一边——情况正与那时候一个样。有一条大水沟曲里拐弯地从山坡上穿过,挡住了切尔托普哈诺夫的去路,水沟越往高去便越渐渐变窄了。就在他要纵马跳越过去的地方——一年半之前他的确在这里跳了过去的——还有八步宽,两俄丈深。在胜利的预感中,在那奇特地重现的胜利的预感中,切尔托普哈诺夫舞动鞭子,一边得意扬扬地大笑着。那一队猎人也在策马奔驰,同时又盯着这位勇猛的骑手。他的马像箭似的飞奔,水沟已近在鼻子尖下——快,快,一下跳过去,像上一回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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