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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末路(8)

  然而这一匹马列克·阿杰尔猛然停住了,向左一转,便沿着沟边跑着,切尔托普哈诺夫不管怎样都没法使它扭过头朝向这大水沟。

  显然,它畏惧了,失去自信了!

  这时候切尔托普哈诺夫感到又羞愧又恼怒,差点儿哭了,放松缰绳,让马直朝前跑,奔到山里去,远远地避开那队猎人——但求不要听到他们嘲笑他的声音,尽快避开他们那些可恶的目光!

  马列克·阿杰尔两肋带着鞭痕,浑身汗淋淋地跑回家来,切尔托普哈诺夫立即躲进房间里,锁上了门。

  “不,这匹不是它,这匹不是我的那个朋友!那一匹即使扭断脖子,也不会让我出丑!”

  十一

  
使切尔托普哈诺夫最后可以说走投无路的是下面的一件事。有一次他骑着马列克·阿杰尔从教士住区后边经过,那个住区位于别索诺沃村所属教区的教堂附近。他把皮帽子拉到眼睛上,弯着腰,双手搁到鞍桥上,缓缓地向前骑去;他心里很不愉快,思绪纷乱。冷不防地听到有人唤他。

  他勒住马,抬起头,看见那个曾与他有过书信往来的教堂执事。这位神职人员那编成辫子的褐色头发上戴着一顶褐色风帽,身穿一件淡黄色土布外衣,比腰低很多的地方系着一条浅蓝色腰带。他是出来查看他的禾垛的。他一瞧见潘捷莱·叶列梅伊奇,觉得应该向他表示一下敬意,顺便向他打听点什么。大家都知道,教会人员要是没有这类用意,往往是不同世俗人士攀谈的。

  然而切尔托普哈诺夫没有心思去理这位执事;他略微答个礼,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便扬了扬鞭……

  “您的马多么帅气呀!”教堂执事赶忙接着说,“的确可以值得称赞。说真的,您是个聪明异常的男子汉,简直像头雄狮!”这位教堂执事是以花言巧语闻名的,这使牧师十分气恼,因为那牧师缺乏口才,即使喝了酒也激不起他说话。“虽然坏人的诡计使你失去了一匹好牲口,”教堂执事继续说,“而您一点也没有灰心丧气,反而更加相信神意,给自己搞到了另外一匹,一点也不比先前那一匹差,甚至可以说更好……所以……”

  “你瞎扯什么呀?”切尔托普哈诺夫沉下脸打断他的话,“这怎么是另一匹呢?这就是原来的那匹马;这就是马列克·阿杰尔嘛。我把它找回了。别瞎说……”

  “哎!哎!哎!哎!”教堂执事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说,一边用手指捻弄着胡子,用他那明亮而专注的眼睛打量着切尔托普哈诺夫,“这是怎么回事呀,先生?我记得您的那匹马是在去年圣母节之后约两星期被偷掉的,现在已是十一月底了。”

  “啊,是的,这又怎么啦?”

  教堂执事依然用手指捻弄着胡子。

  “我的意思是,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您的马当时是灰色带圆斑的,就像现在这样;甚至好像颜色更深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灰色马在一年里毛色会淡许多的呀。”

  切尔托普哈诺夫颤抖了一下……仿佛是有人用长矛捅了一下他的心窝。可不是吗,灰色毛是会变淡的呀!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一直没有想到的呢?

  “讨厌鬼!去你的吧!”他骤然大喊一声,疯狂地瞪了一眼,转眼间就跑得让那吃惊的教堂执事看不见了。

  “唉!一切都完了!”

  现在的确一切都完了,一切都破灭了,最后一张牌也输掉了!就因为“毛色会变淡”这句话,一下子全都垮了!

  灰色马的毛色是要变淡的!

  跑吧,跑吧,这该死的家伙!你跑不出这句话!

  切尔托普哈诺夫骑马奔回家了,又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十二

  
这匹无能的劣马不是马列克·阿杰尔,它与马列克·阿杰尔之间没有一丁点儿相似之处,任何稍有点头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一点,而他,潘捷莱·切尔托普哈诺夫,却以最卑劣的方式来欺骗自己——不,他是有意地、成心哄骗自己,蒙混自己——如今这一切已经没有丝毫可怀疑的余地了!切尔托普哈诺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走到墙根就以同一姿势转过脚后跟,犹如笼子里的野兽。他的自尊心承受不了这种伤害;但不单单是自尊心受的伤痛令他寝食不安;他还陷入了绝望,愤恨得透不过气来,报复心便油然而起。可是去恨谁呢?向谁报复呢?向犹太人,向亚夫,向玛莎,向教堂执事,向偷马的哥萨克,向所有的乡邻,向社会,最后也向自己报复吗?他脑子里全乱了。最后一张牌打输了!(他很喜欢用这个比喻。)他又成了一个最没出息的、最被瞧不起的人,成了众人的笑柄、滑稽的小丑、十足的傻瓜,教堂执事的嘲笑对象!……他想象着,他清楚地设想着,这个讨厌鬼会怎样对别人谈起这匹灰马,谈起这个愚蠢的马主人……真该死呀!……切尔托普哈诺夫极力想抑制心头涌上的怒火,可做不到;他想要说服自己,这匹马虽然不是马列克·阿杰尔,可毕竟是……一匹好马,可以为他服务好多年——这也不管用,而他立即生气地排斥了这种想法,好像这种想法里含有对原来那一匹马列克·阿杰尔的新的侮辱,因为他本来已经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它……还用说吗!他真是瞎了眼,真是蠢透了,竟把这匹又老又瘦的驽马跟它——原来的马列克·阿杰尔——等量齐观!至于说这匹驽马还能为他效力……难道他什么时候还愿意去骑它吗?决不会了!永远不会了!……把它送给鞑靼人吧。把它喂狗吧——它不配派别的用场了……是呀!这样最好啦!

  切尔托普哈诺夫在自己房间里踱了两个多小时。

  “佩尔菲什卡!”他忽然下令,“马上到酒馆去;打半桶酒来!听见吗?半桶酒,要快!马上给我把酒搁在桌子上。”

  没多一会儿酒就出现在潘捷莱·叶列梅伊奇的桌上了,他喝起酒来了。

  十三

  
当时倘若有人看一看切尔托普哈诺夫,倘若有人亲眼看到他一杯接一杯喝酒时的那副阴沉沉恶狠狠的神情,这个人由不得准会吓得要命。夜已经降临了;桌上的蜡烛在灰溜溜地燃烧着。切尔托普哈诺夫已不再来来去去地踱步了;他坐在那里,满脸通红,眼睛显得模模糊糊,时而瞧瞧地上,时而凝望着黑洞洞的窗口;他有时站起来,倒一杯酒,喝干后又坐了下来,眼睛又凝视着一个点,身子一动不动,只是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脸越来越红了。看那样子,他正在心里酝酿着某种决定,这种决定使他自己也感到惶惶不安,不过也对它渐渐习惯了;这样的一种念头不停地进逼着,而且靠得越来越近了,同样的一种想象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浓浓的醉意激起狂热的冲动,他心中的愤恨已渐渐变为野蛮的情感,他那嘴唇上露出凶险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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