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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末路(3)

  他得到这匹马的经历是这样的:

  有一次切尔托普哈诺夫骑着马经过附近一个村子,听到一个酒馆旁边有一群庄稼人在吵吵嚷嚷。在那一群人中间,有几只强壮的手在同一处不停地上下起落。

  “那边出了什么事?”他以自己特有的官腔问一个站在自家门口的老婆娘。

  那婆娘倚在门框上,仿佛打盹似的朝着酒馆那边看热闹。一个浅色头发的小孩穿着印花布衬衫,袒露的胸前挂着一个柏木十字架,叉开两条小腿,捏着小拳头,坐在她的两只树皮鞋中间;一只小鸡就在近旁啄食一块硬如木头的黑麦面包皮。

  “谁知道呢,老爷,”那老婆娘回答说,她向前弯下身子,把她的一只又皱又黑的手按在小孩的脑瓜上,“听说是我们这儿的一伙人在揍一个犹太佬呢。”

  “怎么揍犹太佬?什么样的犹太佬?”

  “谁知道呢,老爷。我们这儿来了个犹太佬;他是打哪儿来的——谁知道呢?瓦夏,宝贝,到娘这儿来;喔嘘,喔嘘,这只臭小鸡。”

  那婆娘轰开了小鸡,瓦夏拉住了她的方格裙子。

  “他们就是在揍他呀,我的老爷。”

  “怎么揍他呢?为什么呀?”

  “不清楚,老爷。总是有事呗。再说,怎么不揍呢?就是他,老爷,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呀。”

  切尔托普哈诺夫吆喝一声,照马脖子抽了一鞭,就向人群直冲过去——闯进人群后,就用鞭子不分青红皂白地朝左右两边的庄稼人乱抽起来,一边以断断续续的声音说:“你们无法……无天!无法……无天!该由法律去管嘛,哪能私自……胡来!有法律!法律!法……律!”

  没过两分钟,这整群人纷纷四下散开了——在酒馆门前被打翻在地的原来是一个瘦小的黑不溜秋的人,身穿一件土布外衫,蓬头散发,伤痕累累……脸色惨白,翻着白眼,张着嘴……这是怎么回事?是吓晕了或是真的死了?

  “你们为什么打死这个犹太人?”切尔托普哈诺夫威严地挥舞着鞭子,厉声喊道。

  人群只答以低低的呜呜声。有的庄稼人捂着肩膀,有的捂着腰,有的捂着鼻子。

  “揍得好凶呀!”后面有人说。

  “用鞭子抽的呀!谁受得了!”另一个声音说。

  “为什么打死这个犹太人呀?我问你们呢,你们这帮疯狂的野蛮人!”切尔托普哈诺夫又问一遍。

  可是就在这时候,那个躺在地上的人腾的一下爬了起来,跑到切尔托普哈诺夫后边,哆哆嗦嗦地抓住他的马鞍边。

  人群里爆出一阵哄笑。

  “才打不死呢!”后面又有人说,“真像一只猫!”

  “旦(大)人,请替我说句好话,救救我!”这时候那不幸的犹太人把整个**贴在切尔托普哈诺夫的腿上,“要不然他们会打死我的,打死我的,旦(大)人!”

  “他们为什么打你?”切尔托普哈诺夫问。

  “我系(实)在说不上来!他们有些牲畜死了……他们就怀疑……可系(是)我……”

  “唔,这事我们以后会搞清楚的!”切尔托普哈诺夫打断他的话说,“现在你抓住马鞍跟我走吧。喂,你们呀!”他又转身向众人说,“你们认得我吗?我是地主潘捷莱·切尔托普哈诺夫,住在别索诺沃村。要是你们想告我,那就去告吧,也可以连带告这个犹太人!”

  “为什么要告呀。”一个老成持重的白胡子庄稼人深深鞠躬说,他那模样酷像古代的族长。(可是刚才打犹太人时,他不比别人少使劲。)“潘捷莱·叶列梅伊奇老爷,我们对您很熟悉;您教训了我们,我们非常感谢!”

  “为什么要告呀!”别的一些人也接话说,“那个反基督的家伙嘛,我们自有办法收拾他!他躲不过我们的!我们对付他,就像对付田野里的兔子一样……”

  切尔托普哈诺夫耸了耸小胡子,哼了一声,就骑着马带上犹太人缓缓地向自己的村子走去,他就像从前解救季洪·涅多皮尤斯金那样,从迫害者手里救下了这个犹太人。

  四

  
没过几天,切尔托普哈诺夫家留下的唯一小厮向他报告说,有个骑马的人来求见,想和他谈谈。切尔托普哈诺夫来到台阶上,看见那个他认识的犹太人骑着一匹非常漂亮的顿河良马,那匹马傲然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院落当中。那犹太人已脱下帽子掖在腋下,他的脚没有伸在马镫里,而是伸进马镫的皮带里;他那长外衫的破衣襟耷拉在马鞍的两边。一看见切尔托普哈诺夫,他的嘴唇便吧嗒起来,两肘抽搐着,双腿也晃动起来。可是切尔托普哈诺夫不仅没有答之以礼,反倒发怒了,一下全身冒火:一个讨厌的犹太人竟敢骑这样漂亮的马……太不像样了!

  “喂,你这丑八怪!”他喊道,“立刻滚下来,要是你不想被摔在烂泥里!”

  犹太人当即俯首听命,像个麻袋似的从马鞍上滚了下来,一手牵着缰绳,边微笑边鞠躬地走到切尔托普哈诺夫跟前。

  “你有什么事?”潘捷莱·叶尔梅伊奇威严地问。

  “旦(大)人,请您瞧瞧,这匹马怎么样?”犹太人不断鞠着躬说。

  “嗯……确实……是匹好马。你是从哪儿搞来的?说不定是偷来的吧?”

  “怎么会呢,旦(大)人!我系(是)个情(诚)实的犹太人,我系(是)为大人您搞到的,真的!我费了好大力气,好大力气!这确系(是)匹极难得的好马呀!这样的好马在整个顿河地区绝对找不出第二匹来!请瞧瞧,这马有多棒呀!请到这边来!(他对马吆呼:‘吁……吁……转过头,侧过身!’)咱们卸下马鞍吧。您看怎么样呀,旦(大)人?”

  “马倒是好马。”切尔托普哈诺夫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重说了一遍,实际上胸内那颗心已兴奋得直跳。他是个狂热的马迷,对马非常懂行。

  “旦(大)人,您摸摸它看!摸摸它的波(脖)子,嘿嘿嘿!对啦。”

  切尔托普哈诺夫似乎不乐意地把手搁到马的脖子上,拍了两下,然后用手指从脖上隆起的部位起顺着脊背摸过去,直摸到肾脏上方的部位,像内行人那样在这个地方轻轻按了按。这马立刻拱起脊背,用一只傲慢的黑眼睛瞟了一下切尔托普哈诺夫,喷了口气,倒换了几下前腿。

  犹太人笑了起来,轻轻地拍着手。

  “它在认主人了,旦(大)人,认主人了!”

  “嘿,别瞎说,”切尔托普哈诺夫懊恼地打断他的话说,“让我买你这匹马吗……我没有钱,要是说送给我,我不但没有接受过犹太人的赠物,就连上帝的赠物也没有接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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