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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末路(2)

  玛莎听了这番话只是笑了笑。

  “你还曾经把我叫作不贪钱财的女人呢!”她说着,并抡起拳头在切尔托普哈诺夫的肩上打了一下。

  他跳了起来。

  “那么你至少拿我一点钱带上嘛——一个子儿没有怎么行呢?不过你最好还是打死我吧!我对你说真格的:你一枪打死我算了!”

  玛莎又摇摇头。

  “打死你?亲爱的,为什么要让人家把我流放到西伯利亚去呢?”

  切尔托普哈诺夫颤抖了一下。

  “原来你只是因为这个,因为怕服苦役……”

  他又倒在草地上。

  玛莎在他旁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我为你遗憾,潘捷莱·叶尔梅伊奇,”她叹了口气说,“你是个好人……可是没有法子:再见吧!”

  她转过身,走了几步。夜色已经降临,四处黑影幢幢。切尔托普哈诺夫腾一下站了起来,从后边抓住玛莎的两只胳膊。

  “你就这样走了,毒蛇?想去找亚夫!”

  “再见吧!”玛莎深情而又坚决地重说了一遍,便挣开手走了。

  切尔托普哈诺夫望了望她的背影,便跑到放手枪的地方,拿起枪朝她瞄准,开了一枪……但是在扣动扳机之前把手向上一翘,让子弹从玛莎头上嗖地过去。她边走边回头瞧了瞧他,继续摇摇摆摆地向前走,似乎在逗弄他。

  他掩着脸,急忙跑开……

  可是他还没跑上五十来步,便猛然站住了,好像被拴住了似的。一个熟悉的、非常熟悉的声音向他飞来。是玛莎的歌声。她在唱“美好的青春年华”,句句歌声都在夜晚的空气里飘荡开来,哀怨而热情。切尔托普哈诺夫侧耳倾听。歌声渐渐地远去;一会儿低下去,一会儿又隐约可闻,可是仍像股热流……

  “她这是有意刺激我呢。”切尔托普哈诺夫心里想,可他立刻又叹息说,“哦,不是的,这是她向我表示永别呢。”他泪如泉涌。

  他于第二天便来到亚夫先生的家。亚夫先生是一个真正的社交界人物,不甘心于乡下的寂寞,而住到县城里去,正如他自己说的,为的是“离小姐们近些”。切尔托普哈诺夫没有遇上亚夫。据他的侍仆说,他头一天去了莫斯科。

  “果然不出所料!”切尔托普哈诺夫怒气冲冲地喊道,“他们串通好了;她跟他私奔了……但等着瞧吧!”

  他不顾侍仆的阻拦,冲进青年枪骑兵大尉的办事室。房间里的沙发上方挂着穿枪骑兵制服的油画肖像。“啊,你在这儿呀,你这没有尾巴的猴子!”切尔托普哈诺夫吼叫着,并跳上沙发,一拳打在紧绷着的画布上,打出了一个大洞。

  “告诉你的混蛋主子,”他对那个侍仆说,“因为他自己的卑鄙嘴脸不在,所以贵族切尔托普哈诺夫就砸毁他的画像;如果他要我赔,他知道在哪儿可找得到贵族切尔托普哈诺夫!要不然我自己来找他!哪怕跑到海底,也要找到这个卑鄙下流的猴子!”

  说了这几句话之后,切尔托普哈诺夫跳下沙发,便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可那枪骑兵大尉亚夫却没有向他要求任何赔偿——他甚至没有在任何地方遇到过他——切尔托普哈诺夫也不想再去找这个情敌,他们两人之间也就没有任何故事好说了。关于玛莎的下落从那以后也音信杳然。切尔托普哈诺夫曾一度借酒浇愁,后来“醒悟”过来了。可这时候第二个灾难又找上他了。

  二

  
那就是他的至交季洪·伊万内奇·涅多皮尤斯金的去世。在他去世前的约两年时间里,他那身体已经渐渐不行了:光是气喘,老是昏睡,醒来后,也不能立刻缓过神来。县城里的大夫说他患了“轻度中风”。在玛莎离去之前的三天里,也就是她感到“厌烦”的三天里,涅多皮尤斯金正躺在自己的别谢连杰夫卡村的家里,他得了重感冒。玛莎的出走更使他受到意外的打击。这件事对于他的打击也许比对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更要严重。由于他生性柔弱和胆怯,因此除了对好友表示深切的同情,和自己的病态的困惑之外,就没有任何其他的表露……然而他的一切都垮了,一切皆空了。“她掏走了我的心。”他坐在自己喜爱的漆布沙发上摆弄着手指,低声地自言自语。甚至在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情绪恢复正常之后,涅多皮尤斯金也还没有恢复正常,他仍然感到“心里全空了”。“就是这儿。”他指着胸中央高于胃的地方。他就这样直拖到冬天。严寒初临的时候,他的气喘病减轻些了,可是随之而来已不是轻度中风,而是真正的中风了。他不是一下子失去记忆的,他还能认出切尔托普哈诺夫,听到这位好友的绝望呼喊:“你这是怎么啦,季洪,你怎么不经我允许就要丢下我,像玛莎一样?”他还能用发僵的舌头回答:“我,潘……莱·叶……奇,我……总是……听您……的话……”然而,就在这一天,不等县城的大夫赶到,他就离开人世了。那大夫一看见他刚刚冷却的躯体,不免发出人生若梦的感叹,要一点“酒和鲟鱼干”消消愁。可以料得到,季洪·伊万内奇把自己的产业遗赠给了自己最尊敬的恩人和宽宏大量的保护人“潘捷莱·叶列梅伊奇·切尔托普哈诺夫”,然而这份产业并没有给最尊敬的恩人带来多大的好处,因为它很快就被拍卖了——其中一部分钱用来支付墓碑、雕像的费用。切尔托普哈诺夫想要给亡友的墓上立一座雕像,(在他身上显然表现出他父亲的秉性!)他是从莫斯科定制雕像的,它本该是一个在祈祷的天使;可人家介绍给他的那个经纪人认为外省对雕塑懂行的人很少,就没有给天使像,而是送来了一座福洛拉女神像,它本是多年来装饰在莫斯科近郊一个荒芜了的叶卡捷琳娜时代的花园里的雕像,那经纪人没花钱就把它弄来了。不过这雕像倒很优美,具有罗可可风格:丰腴的手臂,蓬松的鬈发,袒露的胸前有一串玫瑰花,稍稍弯下点身子。这个神话中的女神至今仍风雅地抬着一只腿,屹立在季洪·伊万内奇的墓上,带着真正蓬帕杜式的娇姿观赏着在她周围游玩的牛羊,它们是常来参观我们乡村墓地的游客。

  三

  
切尔托普哈诺夫失去了自己的挚友之后,又是借酒浇愁,这一次的情况可比以前严重多了。他的家境已彻底走向衰败。没有钱去享受打猎的乐趣了,所剩无几的钱都花光了,最后几个仆人也被打发走了。潘捷莱·叶列梅伊奇已完全陷于孤独凄清了:连与之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哪还有什么人可与之谈谈心呢。唯独他身上的那股傲气仍不减当年。相反,他的境况越是不妙,他就变得越益傲慢,越益自负,越益难以接近。最终他变得十分粗野了。他只剩下一点安慰,一点乐趣,那就是他的那匹令人惊叹的坐骑了,它是一匹顿河种的灰毛马,被他取名为马列克·阿杰尔,确实是匹挺出色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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