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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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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那次访问切尔托普哈诺夫之后约过了两年,这位仁兄便开始多灾多难了,确确实实地多灾多难了。在此之前他曾遇上过一些不称心、不顺遂,甚至倒霉的事,可是他对这些事全没在意,依然如“帝王”似的过他的日子。最先令他大为震惊又令他大为伤心的灾难乃是玛莎跟他分道扬镳。

  玛莎在他家里似乎已过得非常习惯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要离开这个家,那就很难道个明白了。切尔托普哈诺夫至死都认定,玛莎之所以背弃他,全要怪邻村的一个年轻人,此人是一个退伍的枪骑兵大尉,外号叫亚夫。按切尔托普哈诺夫的说法,这小子之所以能勾引女人,仅仅是因为他能不停地捻弄胡子,肯费大力气化妆打扮,并会用心良苦地哼哼哈哈;不过话说回来,应该认为这方面起主要作用的乃是玛莎血管里流着流浪的茨冈人的血液。且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在一个夏天的傍晚,玛莎把一些衣服什么的打了个包袱,就离开了切尔托普哈诺夫的家门。

  在出走之前两三天里,她老待在角落里,缩着身子靠在墙壁上,宛如一只受了伤的狐狸,对谁都不吭一声,只是老在转悠着眼睛,在一边沉思默想,时而扬扬眉头,微微龇着牙,时而缓缓地移动两手,仿佛要把身子裹得严严的。以前她也闹过这样的“情绪”,不过从来没有持续多久。切尔托普哈诺夫知道这种情况,所以并不担心,也不去打扰她。有一天,他的管猎狗的仆人向他报告,说家里所剩的两只猎狗都完蛋了,他便前去查看一下,当他从狗舍回来的时候,碰上一个女仆,她用哆哆嗦嗦的声音报告说,玛丽娅·阿金菲叶夫娜叫她向他问候,祝愿他万事如意,可是玛丽娅她再不回到他这个家了。切尔托普哈诺夫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声嘶力竭地狂叫了一声,急忙就去追赶这个私奔的女人,顺手还捎上了手枪。

  他在离家两俄里的一片白桦树林边上,在那条通往县城的大道上追上了她。太阳已低低地西垂了,周围的一切,树木、花草和大地顿时染得一片通红。

  “要找亚夫去呀!要找亚夫去呀!”切尔托普哈诺夫一看见玛莎便痛心地哼哼说,“要找亚夫去呀!”他叨咕着,几乎一步一绊地向她跑过去。

  玛莎停下步,转过脸朝着他。她背对阳光站着,所以全身黑乎乎的,如同用乌木雕成一样。唯有眼白像银色扁桃仁似的看得特清,而瞳仁却显得更黑了。

  她把包袱扔到一边,交叉起双臂。

  “您想到亚夫那里去,真不要脸!”切尔托普哈诺夫又说了一遍,本想抓住她的肩膀,可是一碰上她那目光,便慌了神,在原地犹豫起来。

  “我不是上亚夫先生那儿去,潘捷莱·叶列梅伊奇,”玛莎坦然地低声回答,“可是我不能再同您一起过了。”

  “怎么不能一起过啦?这是为什么?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玛莎摇摇头。

  “您没有任何得罪我的地方,潘捷莱·叶列梅伊奇,只是我在您家里待腻了……您过去对我好,我谢谢了,可是我不能再留下来——不能了!”

  切尔托普哈诺夫大吃一惊;他甚至用两手在大腿上狠拍一下,蹦了起来。

  “怎么能这样呢?你过得好好的,快快活活,平平安安,可突然觉得腻了!一说腻了就抛开他!包上头巾就走人。你受的各种尊敬不比一个当夫人的差呀……”

  “这些对于我无所谓。”玛莎打断他的话说。

  “怎么无所谓?从一个茨冈女骗子变成了一位夫人,能说无所谓吗?怎么个无所谓呀,你这天生的贱货!这种人能让人信得过吗?必定会背弃,背弃!”

  他又低声地发狠。

  “我没有想过什么背弃,也没有背弃过,”玛莎用她歌唱似的清晰声音说道,“我已经对你说过,我感到厌烦了。”

  “玛莎!”切尔托普哈诺夫大喊一声,用拳捶一下胸,“别这样了,得了,你让我够难受的了!喂,算了!你只要想一想,季沙会说什么;你至少要可怜可怜他嘛!”

  “请您代我向季洪·伊万内奇问好,对他说……”

  切尔托普哈诺夫两手一摆。

  “不行,别胡扯了,你走不了!你的亚夫是等不到你的!”

  “亚夫先生……”玛沙正要说下去……

  “什么亚夫先生,”切尔托普哈诺夫滑稽地模仿她的口气说,“他是个十足的骗子、大滑头,他那副嘴脸就像个猴子!”

  切尔托普哈诺夫同玛莎足足磨蹭了半个钟头。他时而靠近她,时而退开去,时而举手想揍她,时而向她低头哈腰,又哭,又骂……

  “我受不了,”玛莎断然地说,“我苦闷极了……烦得要死。”她那脸上渐渐显出十分冷漠的几乎昏沉沉的神情,致使切尔托普哈诺夫问她,是否有人给她吃了麻醉药。

  “是烦闷。”她说第十次了。

  “那我就打死你,怎么样?”他猛然喊道,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枪。

  玛莎莞尔一笑;她的脸显出光彩。

  “这有什么?打死我好了,潘捷莱·叶列梅伊奇,随您的便;回去我是不回去的。”

  “不回去?”切尔托普哈诺夫扳起了扳机。

  “不回去,亲爱的。永远不回去了。我的话说定了。”

  切尔托普哈诺夫突然把枪塞到她手里,蹲在了地上。

  “好,那你就打死我吧!没有你,我也不想活了。我让你厌烦——世上的一切也让我厌烦了。”

  玛莎弯下腰,捡起自己的包袱,把手枪放在草地上,让枪口背向切尔托普哈诺夫,就挨着他坐下来。

  “唉,亲爱的,你难过什么呢?难道你不了解我们茨冈女人吗?我们生性就是这样的嘛,习惯了。只要那个催人分手的‘厌烦’一出现,就会把魂召到老远老远的地方去,哪能留得下来呢?你就记住你的玛莎吧,这样的女友你是找不到第二个的;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我的鹰;可是咱们的共同生活已经到头了!”

  “我一向是爱你的呀,玛莎。”切尔托普哈诺夫用手蒙着脸,透过手指缝说……

  “我也是爱过您的呀,我的朋友潘捷莱·叶列梅伊奇!”

  “我过去爱你,现在还爱你,爱得发疯,爱得不知所以,现在我只要一想到,你过得好好的,却一下子无缘无故地抛开我,去四处流浪,我就会觉得,如果我不是一个倒霉的穷光蛋,那你就不会抛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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