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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末路(4)

  “我怎么敢向您赠送东西呢,哪能呢!”犹太人大声说,“您就买下吧,旦(大)人……浅(钱)嘛我以后来拿。”

  切尔托普哈诺夫沉思起来。

  “你要多少钱?”他终于含糊地问。

  犹太人耸耸肩膀。

  “就按我买进的价吧。两百卢布。”

  这匹马实际值这个数的两倍,也许值这个数的三倍。

  切尔托普哈诺夫向一旁转过身,兴奋地打了个呵欠。

  “那什么时候……付你钱呢?”他问,一边故意皱起眉头,不去瞧犹太人。

  “那随旦(大)人的便好啦。”

  切尔托普哈诺夫把头往后一仰,但没有抬起眼睛。

  “这哪是回答呀。你得说准啰,希律的后代!要我欠你的情还怎么的?”

  “那就这样说定,”犹太人赶忙说,“过半年……行吗?”

  切尔托普哈诺夫没有回答什么。

  犹太人细瞅他的眼神。“行不行?能不能让我把马牵到马厩里去?”

  “鞍子我不要,”切尔托普哈诺夫断断续续地说,“把鞍子拿走,听见吗?”

  “好的,好的,我拿走,我拿走。”深感高兴的犹太人嘟哝说,就卸下马鞍,扛到肩上。

  “至于钱嘛,”切尔托普哈诺夫继续说……“过半年后给你。不是两百,而是两百五十。你别说了!两百五十,说定了!到时候来找我。”

  切尔托普哈诺夫仍不好意思抬起眼睛。他那自尊心从未受过如此严重的损伤。“这明明是赠送嘛,”他心里想,“他这是为了报恩,这鬼家伙!”他真想拥抱一下这犹太人,又想揍他一顿……

  “旦(大)人,”犹太人鼓起勇气,咧着嘴笑道,“得按俄罗斯风俗办,把缰绳从我怀里递到您怀里……”

  “你还想出什么花样?犹太人……竟讲起俄罗斯风俗!喂,谁在那儿?把马牵到马厩里去。给它喂些燕麦。过一会儿我就去看看。这样吧,给它起个名,叫马列克·阿杰尔!”

  切尔托普哈诺夫刚迈上台阶,突然猛一转身,跑到犹太人身边,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犹太人弯下身子,已经伸出嘴唇想吻他手,可是切尔托普哈诺夫往后一闪,小声地说了一句:“不要对任何人说!”就走进屋里去了。

  五

  
从这一天起,马列克·阿杰尔便成了切尔托普哈诺夫生活中首要的大事,最为关心的对象,它也是他的主要欢乐所在。他爱这匹马胜过当初对玛莎的爱;他对这匹马的依恋甚于以前对涅多皮尤斯金的依恋。这匹马确实好极了!它像团火,真是一团火,简直是火药,可又有贵族的庄重派头!它能吃苦耐劳,要它奔哪儿,它就奔哪儿,听话得很;饲养起来又不费什么:如果没有什么饲料可喂,它便啃点脚下的泥巴吃就行。它慢步走的时候,就像用手抱着你,小跑的时候,仿佛让你坐摇篮,可一飞奔起来,连风也休想追得上!它从不气喘吁吁,因为它有的是通气的孔。它的四条腿坚如钢铁,跌跌绊绊的事,从未有过!跳沟、跳栏,对于它都不在话下;更不用说它多么聪明了!一听到你的声音,它会昂起头跑过来;你叫它站着,而自己离开,它会动都不动地待在那里;你只要一往回走,它便轻声嘶叫,像是要说:“我在这儿呢。”它什么也不怕:在漆黑的夜里,在迷漫的风雪中,它能认得出路;它决不让生人靠近:它会用牙齿咬生人!连狗也休想靠近它,只要一靠近,它立即用前蹄照狗的脑门一踢,那狗就别想活了。这匹马自尊心可强了:你拿鞭子只能装装样子在它头上晃几下,可不能真抽它!干吗要啰唆老半天呢,一句话:它是个宝物,而非寻常牲口!

  切尔托普哈诺夫一谈起自己的马列克·阿杰尔,不知从哪儿来的这么多话!他对这匹马那真是关怀备至。这马的皮毛泛着银色,那银色不显旧,而显得很新,乌光亮泽;用手去摸摸,简直像天鹅绒一般!马鞍、鞍垫、笼头——整套马具配得那么适当、整齐、利索,真值得为之画画!切尔托普哈诺夫对它的照料真没得说,亲手给这匹爱马编额鬃,拿啤酒给它洗鬃毛和尾巴,甚至多次给马蹄抹油。

  他常常骑着马列克·阿杰尔出去遛遛,但不是到乡邻家去(他跟乡邻们仍不相往来),而是到他们的土地,到他们的宅院附近溜达……意思是说:傻瓜们,欣赏欣赏我的马吧!有时他听说某处有人打猎——是有钱的老爷准备到远处的田野上去打猎——他立刻也奔到那里,在远远的一边纵横驰骋,大显雄风,让所有的观者都惊赏他的爱马的美姿和神速,可是不让任何人向他靠近。有一次有一个猎人竟带着所有手下的人马去追赶他;那个人看到切尔托普哈诺夫要避开他,便拼命向前紧追,一面使劲大喊:“喂,你听我说!把你的马卖给我,随你要多少钱!几千卢布我也舍得!把老婆、孩子给你也行!把我的家底全拿去吧!”

  切尔托普哈诺夫突然勒住了马列克·阿杰尔。那猎人向他飞奔过来。

  “先生!”那个人喊说,“你说吧,要什么?我的亲老子!”

  “即使你是皇帝,”切尔托普哈诺夫不慌不忙地说(虽然他平生从来没有听说过莎士比亚),“拿你的全部国土来换我的马,我也不换!”说罢便哈哈大笑,让马列克·阿杰尔竖起前腿,单用后腿像陀螺似的转了一圈,便一溜烟地飞奔开去。只见它在割过的庄稼地里一闪一闪的。那猎人(据说是个富甲一方的公爵)把帽子往地上一摔,猛地把脸扑到帽子里!他就这样在那儿躺了有半个钟头。

  切尔托普哈诺夫怎么能不珍惜自己的这匹马呢?不正是仗着这匹马,他才得在所有乡邻面前重新显出明白无疑的优势、最后的优势吗?

  六

  
可是时光一晃就过去,付款的日期说话就要到了。切尔托普哈诺夫不用说二百五十卢布,就连五十卢布也拿不出呀。怎么办呢,拿什么支付呢?“这有什么?”他终于打定主意,“如果那犹太人不讲情面,不愿延期,我就把房子和土地抵押给他,自己就骑上这匹马,随便去哪儿!宁可饿死,也不出让马列克·阿杰尔!”他焦急不安,甚至忧心忡忡。可这时候命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怜悯他,对他露出微笑:有一位远房的姑妈——切尔托普哈诺夫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在遗嘱中留给他一笔在他看来数目可观的款子,足足有两千卢布。这笔钱他得的可说正是时候,即犹太人要来拿钱的前一天。切尔托普哈诺夫几乎高兴得发疯,可是他并不想饮酒:自从得到马列克·阿杰尔的那一天起,他已滴酒不沾了。他跑到马厩里,吻了吻这位朋友鼻孔上方两边的脸,那是马的皮肤最柔软的地方。“这一下咱们不用分离了!”他拍拍马列克·阿杰尔那梳得整整齐齐的鬃毛下的脖子,大声地说。他回到房间里,数出两百五十卢布,封在一个纸包里。然后他仰身躺着,抽着烟,思量着该如何支配余下的钱——就是说,去买些什么样的狗:要真正科斯特罗姆种的,而且一定要红斑毛色的!他甚至还跟佩尔菲什卡聊了会儿,答应给他一件镶黄丝线的新上衣,然后他极为舒心惬意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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