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养老（下）

　　6.

　　嫂子作为当村的姑娘，自然知道这事。再说，当时伯父还年轻，没病没灾的。哥嫂就同意了。谁知伯父跟着哥嫂生活后，哥嫂把伯父当牛一样地使唤。他们承包了许多地，种药材，种大棚蔬菜，一天到晚，忙得昏天黑地。

　　伯父起初还努着劲跟着干，但毕竟不能和年轻人比。干了两年，伯父越来越跟不上哥嫂干活的节奏，嫂子的脸就越来越难看。终于有一天，在地里干活时，嫂子对累得坐在田垄上的伯父破口大骂，让伯父滚。

　　伯父羞愤难当，眼里含着泪，搬回到我爹娘的院子，在西厢房住下了。谁劝都不回去。

　　为此，娘生了大气。一气哥嫂的行为丢人，二气伯父就这样搬了回来。娘认为，哥嫂固然不对，但伯父也有不是。她说，这是个过继的侄子，你当伯父的说不要就不要了。如果是你自己的儿子，你也不要？

　　娘大病一场。病中，在下炕小解时，从炕沿上一头栽了下去，摔坏了腰，从此瘫在了炕上。娘在炕上瘫了两年多，就去世了。

　　7.

　　所以，嫂子一提老娘，我怎能不生气？

　　在伯父跟着哥嫂过的那两年里，我结了婚，有了孩子。我是建筑公司业务员，在市里上班，但经常出差。妻子是一家全封闭式学校的老师，工作起早贪黑。学校分了一套两居室的住房给妻子，所以我们两口子就把家安在了学校。娘给我把儿子带到了一周岁就瘫了。

　　嫂子怀孕生下侄子时，伯父已经被赶了回来，娘已经瘫在了床上。所以，娘确实没给嫂子带过孩子。这就成了嫂子一辈子的委屈。她绝口不提娘为何生病，只强调婆婆没给她抱过一天孩子，她这当媳妇的被婆婆亏待了。

　　娘死后，老爹找本家的长辈重新分家。

　　伯父拒绝再跟哥生活。我长年在外跑业务，妻子长年住校，为了让伯父得到切实的照顾，本家长辈们跟我们兄弟三人约定，让伯父跟着我弟生活。爹的养老，由我和哥哥承担。

　　说到老爹在哪边住，按乡俗，应该是在我家和哥嫂家轮流住。但我说，我们平时也不在老家住，就让老爹住我这边吧。

　　这这样，爹一住就是二十年。前十来年，老爹自己能种地，除了原来的责任田，老爹还开荒种红薯，总之能自给自足，没让我们哥俩管过。后来，老爹老了，责任田也流转出去了，老爹的日子就紧巴了。

　　但老人没病没灾时，从不伸手朝我们要钱。我每回回家，就主动给爹，少则三五百，多则千八百。我弟弟，虽然不必负担老爹的养老，但也经常看顾老人，钱也出过，物也出过。反倒是哥嫂，躲得那叫一个干净。他们的家，离我家不过百米，他们的店，离我家也不过百米，但两口子很少来看看老爹过得咋样。

　　8.

　　老爹养老的事，一拖就到了年底。我想快刀斩乱麻，不想再与嫂子费话，就直接去找了当年的分家人。

　　当我看到躺在床上的本家爷时，心里凉了大半截。去年拜年时，还健康硬朗的本家爷，已经偏瘫在床上了。其实，这个爷，比老爹还小一岁呢。

　　说完过年的吉祥话，从本家爷屋子退出来时，我更坚定了给老爹轮流养老的决心。再不尽孝就怕来不及了。

　　正月里，我把哥哥堵在了一个本家叔叔的屋子里。当着本家叔的面，逼着哥哥表态，如何给爹养老。

　　本家叔，也语重心长地教导哥哥，你买卖做大了，两层楼也盖上了，你就不能腾出一间房，让你爹住？你也是有儿子的人，儿子也到了订婚的年龄，你就不考虑给儿子做个榜样？一个大男人，让老婆管得死死的，你不嫌丢人？

　　哥被说得脸红脖子粗的，总算答应，给老爹收拾一间屋。等出了正月，就接老人过去。

　　9.

　　哥哥终于吐了口，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回到家，我就给老爹汇报自己终于取得的成果，老爹却连连摇头，站起来，就要出去。

　　我问，爹，你去哪儿？

　　我去告诉你哥，他也别给我收拾，收拾我也不去。

　　我好说歹说拉住了问，为什么呀，爹？

　　爹说，你伯父跟了他们两年被骂回来了，我八十多的人了，我不去找那个骂，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我赶紧给老爹解释，哥嫂这些年做买卖，眼界开阔了，思想进步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老爹却说，儿呀，你要真为爹好，就别撵爹走，让爹保留点尊严吧。

　　我一再解释，自己并没有撵爹走的意思，这么做是为了让爹得到更好的照顾。还说，你现在能动能行，你不过去住，等你走不动了，他们再不过来，你老人家可怎么办？

　　老爹眼含热泪说，那时候我就弄点老鼠药吃下去。我死也要死在这边。说完，一下子控制不住，放声哭了。

　　10.

　　我弟听说老爹哭了，过来劝了爹几句，就埋怨我，大过年的，让老爹哭成这样。你可别再提搬家的事了。

　　我的妻子，在学校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歇两天，还跟我回来陪老爹过年，看着我如此费心劳力还不落好，也埋怨我没先和老爹沟通好。

　　我的儿子，见爷爷哭得可怜，也埋怨我，说我爷不愿走就别让他走了。

　　这一下子，我可真是郁闷透了，为了让老爹得到更好的照顾，我几次三番地看嫂子脸色，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让哥哥开了口，怎么反倒里外不是人了？难道还让老爹继续过孤苦伶仃的生活，难道还让哥嫂继续当养老的局外人自在逍遥？

　　顺着老人的意，问题等于没解决，不顺老人的意，我里外不是人不说，还真怕老爹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

　　我这边发生的事，很快传到了嫂子耳朵里。嫂子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老二，这可不是我们不养老头子，是老头子不认我们，在他眼里，只有你这个儿子，你就好好养着吧。

　　看看，他们倒逮住理了，这不是明摆着他们不管了吗？

　　亲人们，朋友们，这事是我错了，还是我爹错了，还是哥嫂错了？我可愁死了，谁给我出出主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