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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奶奶

  也许因为是清明时节的缘故吧,夜半醒来、辗转反侧之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病逝多年的奶奶。

  这里所说的奶奶,是指妻子的祖母。我认识奶奶的时候,她老人家已经年近八十,而且,由于患有重度白内障,早就双目失明。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始终是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始终与手中的拐杖朝夕相伴。

  妻子兄妹六人。他们小的时候,岳父、岳母工作太忙,根本没办法照料,于是,这家一个、那家两个,分送给奶奶、姥姥以及关系好的亲戚家里抚养。妻子由奶奶一手拉扯成人,也就逃脱了少小漂泊、客居他乡的命运。祖孙俩感情深厚,自然而然地,奶奶就把对孙女的疼爱嫁接到我的身上。

  我和妻子走的是中国传统模式的婚恋之路。订婚之前,我们素不相识,因此,奶奶和我也不曾有过一次接触。订婚以后,第一次去她家,奶奶特地把我喊到面前,出人意料地伸出双手,仔细抚摸我的脸。她先是一点点抚摸我脸部的轮廓;接着,依次轻轻抚摸我的额头、眉毛、眼睑、鼻子、嘴唇和下巴……全部抚摸一遍以后,奶奶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忍不住连声说了几个“好”。双目失明的奶奶,带着对孙女的关切和疼爱,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认识并检阅了她未来的孙女婿。当时我想,奶奶应该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丹青妙手,举手之间,已经为我画了一幅逼真而生动的肖像素描。

  人都说,失明者耳朵往往最灵。这话一点不假。每次我去串门,即使一声不吭,奶奶也可以从我的脚步声中,准确判断来者何人。面对这种神奇,我想,奶奶一定是用心倾听,这才记住了我的脚步声。屡屡次次毫厘不爽,其实是内心疼爱的外在表现。

  奶奶不爱说话。可我到她家的时候,只要有时间,奶奶总会和我好好聊上一阵子,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想到哪聊到哪,无拘无束。记得我和妻子新婚回门那天,奶奶更是兴致高涨,谈笑风生,唠叨了很多陈年旧事,讲了很多过日子的道理。我私下和妻子开玩笑:奶奶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我们回去的时候,那辆旧车子能不能驮得动呢?

  双目失明,给奶奶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因此,即使事情再多,妻子总要隔三岔五,过去帮奶奶洗澡,洗衣服,剪指甲,剪脚茧。奶奶心疼她的奔波,更担心影响她上班,每一次,都忘不了说上一句:不要来得太勤,不能误了正事。为了节省时间,洗衣服时,奶奶总是让我们把盆里的水打满,她自己坐下来动手搓洗第一遍。看着她动作的艰难困窘和搓洗的漫无边际,我真切地体验到蕴含其中的情感元素。

  妻子曾暗自给奶奶打了一件毛衣。由于是新手上路,毛衣的一只肩膀高翘,一只肩膀下垂,编织质量很是一般。奶奶试穿时,我们当场发现并说明了问题所在。可奶奶根本不管这些,她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所包围,全身心陶醉在孙女孝顺的幸福之中。待到一遍遍啧啧赞罢,奶奶又开始心疼孙女千针万线的辛劳,不住声地问:傻孩子,这件毛衣,该用多少个半夜三更啊?

  我调到县城工作以后,很长时间住在岳父家里。岳父给我提供了三间平房:中间是堂屋,两头是卧室,奶奶住在上手,我们住在下手。这种布局,使得我们能有更多的时间和奶奶在一起。那时候,我家孩子很小,时常闹夜。奶奶听见哭声,隔着两间屋独自心疼着、焦急着,很多次,甚至拄着拐杖,摸索着来到床前,不厌其烦地帮着哄孩子。每当我岳父、岳母给她买来好吃的点心、零食、水果等,奶奶总是舍不得吃。她悄悄分出一份,颤巍巍地摸过来,送给我家孩子,——尽管我们再三解释再三推辞再三拒绝,可还是无法改变她。

  奶奶虽说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但每天都起得很早,到庭院静听外面世界里的各种声音。有天早晨,日上三竿了,奶奶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鼾声如雷。我们感觉异常,跑过去连声呼唤,才发现奶奶已是昏迷状态。医生诊断为脑溢血,经抢救无效,奶奶当日驾鹤西去,享年八十九岁。

  奶奶离开我们,已接近二十年时间了。这些年来,我常常想给奶奶写点文字,但总觉得不好下笔。奶奶是个极其平凡的人,一生中没有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唯一需要浓墨重彩的,就是对我们真切的关怀和无比的疼爱。奶奶的爱,虽说都是一些平常而琐碎的细节,但谁能说这些琐事和细节不让人刻骨铭心呢?又有谁能说,这些琐事和细节,在人生的天平上,不具有泰山巨石一般沉甸甸的分量呢?

  又是清明,作文记事,寄托对奶奶的追忆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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