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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奶奶的故事

  想到奶奶,最先想起的是奶奶给我烙的鸡蛋煎饼。
 
  生活在沂蒙山区,以前家家户户的女人都会烙煎饼。前一天晚上先和好面,第二天早上早起,把满满的一大瓷盆的面都烙成金黄,喷香的煎饼。有时需要烙一天。
 
  那时我们还和奶奶住在一起,虽然那个时候的好多事情都已忘记,但惟有那鸡蛋煎饼,我总是忘不了。
 
  小时候比较调皮,奶奶烙煎饼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捣乱,一会儿自己掰块煎饼,一会儿又弄弄面,点点火的,奶奶被我弄烦了,就说好孩子,别闹,待会儿给你做鸡蛋煎饼,这鸡蛋煎饼可好吃了。听了这番话,我心里的小馋虫就被勾起来了,我马上就老老实实的,都不太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奶奶就不给我做了。等了大半天,奶奶终于快烙完了,奶奶让我去拿两个鸡蛋,我屁颠屁颠地拿回两个鸡蛋,奶奶把鸡蛋摊在煎饼上,又把煎饼转了几圈,卷起来给了我。我刚拿到就大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了句,真香!
 
  本来和奶奶住在一起的,后来就分开了。爷爷奶奶搬去了村西头的养老房里去了。在农村有这样的传统,等孩子们的婚事都办完了,好像父母的使命也完成了一样,感觉自己可以安心了,而且觉得不能再麻烦孩子了,所以一般会盖老年房。
 
  我有空的时候就去玩玩。记得看见过奶奶和爷爷吵架,不知因为什么,爷爷把奶奶推到了地上,还骂骂咧咧地。我那时候小,有些害怕爷爷,我也没敢去扶起奶奶,也没敢告诉爸妈,现在想想,觉得自己有些懦弱。长大后有一次跟妈妈说起,妈妈说爷爷的脾气不太好,动不动就发火什么的。也就只有奶奶能受得了,奶奶一直都忍着,不去争辩什么,也不生气。
 
  我总是帮奶奶梳头。奶奶是个传统的女人,平常总是穿一件青色的对襟大褂,上面的扣子是老式的盘扣。但是奶奶没有裹脚,听奶奶说,是太爷爷怕自己的闺女受罪,冒着嫁不出去的危险,没给奶奶裹脚。奶奶的头发很长,但毕竟老了,掉了许多,只剩下小小的一把,窝成一个小缵放在后面,上面插着几只银簪。
 
  每梳一次,都会觉得奶奶的发色越来越淡,掉得也更多。看着那些躺在我手心里的头发,感觉这头发就像树叶一样,不管曾经有多茂盛,当秋风吹起的时候该落的都会落下。
 
  奶奶总是会问,自己的头发是不是都白了,我就骗奶奶说,有的还没有呢,奶奶只是笑,不说话。后来奶奶觉得长头发洗的时候不太方便,就剪短了。
 
  本来奶奶的头发是直的,可是剪短了之后,就变成卷发了。我猜是头发生气了,但奶奶说,这下咱们可一样了。
 
  因为姥姥是卷发,妈妈也是,而我也光荣地继承了这家族基因,头发卷的厉害。小时候不懂,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在学校里有点自卑,总是带帽子。我也懒得梳头,因为头发很容易打结,梳的时候很疼,所以干脆不梳,反正带帽子也看不出来。但有一天,一个男同学突然拿下了我的帽子,看着我像鸡窝般的头发,同学们都笑我,当时没忍住,就哭了。
 
  真没有想到奶奶会这样说。我就拿下自己的帽子,把头倚在奶奶的腿上,让奶奶给我梳头。可是很奇怪,奶奶梳的时候怎么就不疼呢?
 
  有时和奶奶去推碾子。奶奶年纪大了,碾子有些重,她自己一个人推不了。要去推的时候,总会提前告诉我,问我上不上学什么的。有时推豆子,地瓜干,有时是花生,每次推完,奶奶总会让我拿回家一些,或者在她家吃饭。或者给我几毛钱作为奖励,有时候也给我一块。
 
  奶奶的女工手艺真不是盖的。那是一年的冬天,我穿着妈妈刚给我做的棉袄去奶奶家。妈妈的手艺不是那么太好,袄的袖子有点短,我只好来回搓着手取暖。奶奶让我脱下来,把我裹在被子里,然后就坐在床边,拿出棉花和布头,带着老花眼睛,一针针的缝起来。不一会,奶奶就缝好了两截袖子,然后接在我的棉袄上,现在袖子变得又长又暖和了。
 
  当谁家有小孩子的时候,孩子的奶奶或姥姥都会找奶奶,让奶奶给剪好小棉衣的轮廓,然后再回家自己做。有些人自知自己手艺不行,就恳求奶奶帮忙做好。虽然奶奶老花眼挺厉害的,但是也不推辞。做好了,也不要人家什么报酬。奶奶常说,要啥报酬呀,谁让咱会这门手艺呢,会就得多帮人家。都是一个村的,乡里乡亲的,谈钱什么的就生分了。
 
  奶奶有五个儿子,两个闺女,爸爸排行老五。所以我的表兄姐妹特别多。奶奶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给我的哥哥姐姐们纳鞋垫。鞋垫上的图案都是奶奶自己画的,一般都是桃花,蝴蝶什么的。我看那些图案都差不多,就从邻居那里借来了一大摞图样,有翻飞的龙,长着奇异翅膀的蝴蝶,还有牡丹,玫瑰什么的。但当我兴冲冲地拿给奶奶看时,奶奶却说不好看,就算画了,也不好配色,插花什么的,还是自己画的好。
 
  有时看着奶奶插的花鞋垫,我会取笑一番,因为两只鞋垫的花色不一样,我指给奶奶看时,奶奶总会笑笑,说自己眼睛不行了。奶奶会把插好了花的鞋垫放在自己的床垫底下压一压。我去的时候,奶奶就会拿出来,像是炫耀,说这个是给你文明哥哥的,这个是给强哥的,最后是我的。我把自己的与哥哥们的一比,觉得自己的有点不好看,就跟奶奶撒娇,要奶奶也给自己插一个这样的。奶奶总会笑着说好。
 
  有时和奶奶一起坐在家门前的树下乘凉,我看着奶奶带着老花镜插鞋垫,觉得奶奶挺辛苦的,就问奶奶,鞋垫上不插花也可以呀,为什么偏要这么费力的插上花。奶奶说,一次听你强哥哥说,他出去打工的时候,人家看见了奶奶给他插的花鞋垫,特别羡慕,一个劲儿的要跟哥哥换呢。所以哥哥很自豪,回家后就又让奶奶给他做了好几双呢!
 
  奶奶说,本来要等我结婚的时候才给我做的,但又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我结婚的时候,所以现在就给我做了。
 
  奶奶总是闲不住,鞋垫插完了,就去儿子家里转转,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帮大儿子的儿媳看会儿孩子,帮二儿子家剥玉米,帮三儿子剥花生种……
 
  有时看见奶奶的手上贴了好多胶布,就问奶奶怎么了,奶奶说可能是剥花生剥的,手上都开了许多小口。我抓过奶奶的手,感觉就像抓到了一块从树上剥落好久的树皮,干燥,没有光泽,只有热度才能让我感觉到生命的气息。再看看自己的手,感觉像是我把奶奶的鲜活,生气给夺过来了一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有点不懂,奶奶为子女们付出得足够多了,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整天想着儿女们。
 
  那些顺着皮肤纹路开裂的口,泛着暗红的血影,像是正在生长的树根。看了一会儿,有点心疼,我就马上跑回家,把家里的蛇油膏,愈裂霜拿给奶奶,让她晚上的时候,用热水和肥皂洗洗手,然后抹上,口子会好的快些。
 
  奶奶也喜欢追赶潮流。奶奶的短发张长了,有点不方便,刮风的时候头发老是会遮住眼。我赶集的时候就给奶奶买了几个好看发卡,奶奶很高兴,让我给带上。后来,奶奶说她在电视上看见人家都带那种好看的发箍,于是我又给奶奶买个黑色的,上面带水钻的发箍,但奶奶带了几天就不带,说勒得头疼。
 
  夏天,我穿着妈妈刚给我买的泡沫拖鞋去奶奶家,奶奶很是羡慕,要穿一穿,我就脱下来,奶奶穿着想走走看,但是一走,鞋就掉了,穿不住。又试了试,还是不行,只好作罢。
 
  人老了,生病的次数就多了起来。那次看见奶奶躺在床上,奶奶看我来了,本来想起来,但是头很晕,就没有起来。说自己昨天晚上拉肚子了,裤子上也沾上了。我要给奶奶洗,奶奶说挺脏的,怕弄脏了我的手,等自己好了,自己洗。我就说,这有什么呀,我小时候,恁也给我洗过呀。
 
  看奶奶的脚趾甲挺长的,就给奶奶剪了剪。人老了,趾甲就往肉里长,长了,就会很痛。奶奶的腰不好,剪脚趾甲这样的事也成了难事。仔细给奶奶剪完,我又把奶奶脏的衣服拿去洗了。洗完回来,虽然奶奶很高兴但是眼睛里好像含着泪花。
 
  自从上了高中,因为是个寄宿学校,而且学习也很紧张,所以回家的次数就少了,总是很想念奶奶,就连做梦也会梦到奶奶。有一次,我梦见自己是一个孤儿,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唯一一件珍贵的东西就是一件红色的上衣,可是不知怎么就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了,我就伤心地哭了起来。
 
  可是这个时候,奶奶从路边的一个小房子里出来,关切的问我怎么了,听了我的经过,奶奶进屋拿来一件小棉袄给我穿上,还让我进屋去吃饭,我刚想跟着奶奶走的时候,奶奶不见了,我到处找,急得的又哭了起来。梦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是真的哭了,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一整天都在想,奶奶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但后来回家的时候,听说奶奶病了,胃不舒服,还去大医院检查了。我不知道那个梦算不算是一种预兆,但是我相信我与奶奶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关联。我感觉那个梦像是自己的前世,原来,我和奶奶的缘分在前世就早已经注定了。
 
  今生很幸运,可以有一个这样的奶奶。老天,求你让我赶快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让奶奶可以看到我当新娘子的样子,因为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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