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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芳:扮演李双双的几点体会(8)

  双双给棉田整枝的一场戏,有些同志说很喜欢。大凤工作不求质量,反而耍了脾气,扭头就走,使得大家不欢而散。这时我的感情受不了,我有点气:好,你不收拾,我来收拾!这时彦方嫂先是要我回家吃饭,见我不肯回去,又嚷着要留下来和我一起收拾,我一把拉着她:“……你孩子还等你喂奶呢!快回去吧!”我边说边推着她回去。彦方嫂这个人物,平时就是跟在双双的屁股后团团转的。这是个有点大咧咧、傻呼呼的大嫂,双双说什么,她总像条件反射一样,接嘴下去加以肯定,加以渲染。但自己并没有主见,她打从心眼里对李双双好。凭着这种交情,所以我撅着嘴推她,她笑着反抗,她越是这样,我便越用力推她,推得自己也笑起来,本来我还撅着嘴巴,这么一推、一乐,气都消了。这么些推、笑的动作,事先没有什么设计,完全是临场的感情交流、相互刺激出来的动作,虽然没有多少戏,没有多少话,但是水到渠成,演来毫不费力,并且较好地衬映了双双和彦方嫂的人物关系,突出了双双质朴、纯真的本性。

  这场戏美中不足的是前半场的调度还不够灵活,大凤的镜头出来过于突然,关系不很清楚,影响双双和大凤的交流。据我们分析设想,大凤这个人物平常从金樵那里拿到几个小钱,喜欢吃吃喝喝。平时爱打扮,挺娇气,有“我是队长老婆”的优越感。在评议工分的时候,她的锋芒主要针对着我,嫌我不识相,多管闲事,要是她的脾气耍得厉害一点,给我更加强烈的刺激,这样彼此的性格,更能得到鲜明的映衬。将来“合好”一场才更能感人。

  有些同志喜欢公社汇报这一场戏。认为这场戏的自我感觉较好,我认为也是在准确交流下才会产生的。从具体的人说来,双双可能仅仅看见过党书记几面,但作为双双这个社员对党领导的关系来看,感情又非常亲切。所以一见到他,我挺高兴,我尊敬他,虽有点儿陌生,但并不怎么拘谨,反而想将满腔的话都倒出来。我看他对我写的报告看得那么认真,又那么和面、亲切,我对丈夫的一切,毫不隐晦,当我说到“没星秤”的时候,我一点没有想把它当作噱头,加以夸张,只是想把心里想的全盘使他明白。我不觉得可笑,而刘书记也没有笑,反而有兴趣地问了我。当我接触到他真挚的眼神时,我信任他,我顺手举起手里的铅笔给他比划了一下,把“没星秤”解释一番,最后又加重语气问他“懂吗?”我是怀着虔诚、真挚的感情问他的。因为他懂得了“没星秤”就懂得了喜旺。“懂,懂……”公社书记说得那么随和、亲切,这使我越说越起劲了。我说孙有不是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是新词,平时我也许不常用,但在刘书记鼓舞的眼神下,就使我把这心爱的名词用了出来,我说这话不是故出洋相,不懂装懂,而是在兴奋心情下的自然流露。当刘书记转过身去,亲切地给我倒了一杯水,又心平气和地问我是不是干部时,我很麻利地答道:“不是,人家说我嘴太快。”我对别人给我的评论,没有任何情绪抵触,我承认嘴快是个毛病。而当公社书记肯定我“为公家的事嘴就应当快时”,我倒忍不住地开怀地笑起来,顺嘴将“我们那口子老是为这跟我吵架呢……”也通通抖露了出来了……这场戏的人物关系,我们研究过很久,也考虑过不同的处理方案,但许多动作和神态,都是在相互交流刺激下,自然产生的。

  角色之间没有准确的刺激、交流而产生的动作,往往会给人以虚假或突然的感觉。如双双和喜旺的第一次冲突,现在看来,有的镜头就有这个毛病。双双从水渠工地回来,在路上浑身乐滋滋的。回到家里,喜旺却板着脸孔坐在炕上,喜旺气势汹汹骂她“自找苦吃”,这时双双虽然也不高兴,但还是忍让,没有吵架,她耐着性子说明要去帮助的理由,但是当他骂她“瞎积极”,并用旧思想来压制她的时候,她采取了对抗的动作,把刀一撂,不做饭了。她坐在门槛上,越想越气,哭了起来。接着下去的动作是喜旺故意气双双,在她身后捣蒜,越捣越响。他看双双哭出声了,反而故意挪到双双身旁石头边来捣,双双气不过,顺手给了他两拳,喜旺挨了拳头气得脱下鞋,比划着要打双双,双双趁他脱鞋,冷不防上前一推,喜旺从门槛里跌到院子里去。双双见喜旺仰在地上,忍不住带着满脸的泪花大笑起来。这场戏,剧本写得非常精彩,动作也选得出乎意外,但从画面形象来看,喜旺脱鞋和双双为了卫护自己,失手推了喜旺的动作看不清楚。只见喜旺四脚朝天地从门槛里跌到院子正中。然后,再下面一个镜头——双双大笑。有的观众就写信给我说,双双将丈夫摔的那么重还笑,也太不近人情了。的确,喜旺摔得那么重,按照真实的刺激,双双的第一个反应应当是跑过去拉他起来,给他揉揉痛处,如他睹气摔开双双,双双可能大笑。或是喜旺这个跟斗摔得更滑稽一些,一手拿鞋,一脚悬空,一时身体失去平衡,扭来扭去想站稳,反而摔倒了,双双也可以大笑。如果更喜剧化一些,正巧一只鸡跑过喜旺脚边,喜旺单脚跳着,怕踩着鸡,结果自己摔倒,把鸡也吓得惊叫飞走,双双更可以自然地大笑起来。

  像这样的例子,戏里并非一处。我们只演了动作的结果,未将动作产生的过程,通过细致准确的交流,找出许多有趣的渲染,使这两点之间连成一线。而我们有时像走梅花桩一样,一步跨老远,其中留着许多空白。

  六

  当我演完一部戏之后,有的同志往往问我,“你一共下去多少天?交了几个朋友?抓到了几个角色的对象?”其实,哪有那么简单!生活里哪有那么一个现成的李双双呢?体验生活,不能从看到剧本时才算开始,而必须依靠长期的积累。光依靠拿到剧本再到生活中去找对象,进行观察和模仿,那是临渴掘井,再焦急也来不及了。

  我们要特别重视积累工农兵的斗争生活,也不能忽视对一切生活的观察。我觉得演员要像一个海绵,善于从生活里吸取一切有益的东西。我们应该有更多的知识,懂得更多的人情世事,知识太少,安于蔽塞,脑子里便缺乏丰富的想像力。生活里与人相处,要拿心换心,坦诚交流,久而久之,视象和想像能力都会丰富起来。生活积累越多,相互比较研究,再到生活里去就更容易吸收和加深体会。

  解放后,我演第一部影片《南征北战》的时候,我演女村长兼民兵队长赵玉敏。由于我当时对这种人物不够熟悉,缺乏信念,所以我根本不相信自已能指挥一队游击队。我向导演请求:“你少给我几个兵行不行?”那时下乡,总觉得自己“个别”,跟老大娘说话,不但她们听不懂,自己听自己的声音也怪不是味道。但是,后来渐渐觉得与工农兵的感情在接近了,生活方式,走路说话,渐渐不“个别”了,能够感受到农民身上的淳朴、爽直的东西了。以后我演了几部片子,又继续到工厂、农村去,这样,我和工人和农民之间,在思想感情上逐步有了更多的联系和共鸣。我深刻体会到,只有长期深入工农兵,长期积累生活,我们的思想感情才能逐渐变化。就像一个人吃饭一样,长期注意营养,就会健壮起来,不能认为昨天吃了西红柿,今天身上就长了哪块肉,明天喝了排骨汤,又可增加了多少维他命。当然,根据剧本的要求,再到生活中去是非常重要的。比如我到林县拍《李双双》外景,就对公社化之后的新农村,增添了许多新的感受。社员们的精神状态和生活情况都有新的发展,这对我肯定双双的人物基调及外型的设计,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们得到社员们的欣赏,才决定双双不梳平头也不梳发髻,而在耳边留一小绺头发,这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乡土气息和地方色彩。看到生活里那么多开朗和欢快的女社员,我才更有信心,放手大胆地刻划李双双。



作品集李双双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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