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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生命的留白

  盼着盼着,新年,夜里一场大雪来了,意外的惊喜。散漫无状在沙发上踞着,听外面空气的流动,听不具体,像尚无生命的洪荒原始。但忽然声浪摩天,又倒塌!如原本站在高远的地方目睹海啸,眨眼功夫自己也成海底。一个平原陷落了……人心里一犯怵,就努力地扮宝相庄严,自动地坐直,怀着敬畏。一时又像是坐在楼船上,楼船夜雪瓜州渡,悄无声息地往夜深处开。

雪,生命的留白

  在古典小说里,作者往往在情节吃紧的地方来一场大雪,铺开画面,揉碎时间,借此诗情大发,作浓墨重彩的畅快描写。读《三国》,三顾草庐的其中一次,有雪,有梅,有骑驴的高士,何等从容风雅。读《水浒》,谁会忘记林冲雪夜上梁山?他枪尖上挑着酒葫芦,在大风雪中蹒跚而行的形象,搅动了多少文人志士的满腔勃郁之气?读李开先的《宝剑记》,听李少春的《野猪林》,感受最强烈的就是这一点。

  弥漫宇宙、覆没万物的雪,是一个人的胸襟,是浇胸中块垒的酒,而酒后激发出的豪情,又像大雪一样混茫无际。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屋外寒风刺骨,雪花飘飘,屋内热酒暖手,温酒飘香。独酌讲的是文人心境,对饮则是酒逢知己。酒一温,则饮者心境也如冬日暖阳,和煦融融,逢着知己更是肝胆热肠,直需用酒来浇。我不知道是否人有贪图温度的本能,但热酒入喉,一股暖流淌过牙齿,缠绕红舌,最后暖洋洋滑入喉头,将肝肠都捂热,怎么都是种享受。

  吃着酒唱着歌儿,天黑了。走上大街,趁着夜色冒雪踏雪。车行缓慢,轱辘压在雪上,发出呲呲啦啦的碎响,像一张老唱片的开头,连续微微的爆裂声,偶尔又剧烈地炸一下,仿佛卖关子:来了啊来了啊!却又要作弄渴听的人。这声音不知是灰尘、裂痕还是静电,或无意中录下的时间在空间里的震动,像那些旧照片上冒出来的鬼影,有比老歌老照片还幽深凄丽的故事。无风时静悄悄的雪,在昏黄的街灯下飘洒,弥散出童话和梦境般的温馨,勾起了茫茫思绪,多久没有回过家了。

  雪停,匆忙回乡,想再看一眼故乡的雪的模样。北雪不似南雪似的湿嗒嗒,而是,干酥酥白茫茫。记得儿时年少,清晨推窗见雪,家里拦不住,撒了不堪一戳的瞎谎往外跑。不仅不肯打伞,外套附的帽子也不戴,三轮车嫌有蓬子也不乘,巷子里的楼檐也不去躲,有堂座的羊汤铺也不去坐,跑去树下根本不为避,还故意搠一下等着挨淋。现在,似乎丢了少年锐气,挑不太冷的早晨,立脚高处,鳞次栉比的老房子不约而同地铺上一层银雪,整个村庄都透亮透亮的,远望平野白茫茫一片,也是相当好的画境。麦苗抱着昨夜的雪晒着今天的阳光,白云那么柔软地在飘荡。雪和阳光在一起,总是让人睁不开眼睛。但那样的旷野是幸福的,因为厚厚的雪下面,是绿绿的希望。那样辽阔的冬野,那样难以言语的安宁,总让人有说不出的幸福。而没有雪的冬天,树木干枯的手指化作惆怅的风,吹瘦了山川,吹瘦了河流,吹瘦了希望。

  行至暮色苍茫处,雪又开始静静飘落。一片一片飞旋的雪花像踏着天外的乐声在轻舞,它们从云端来,从江河湖海中来。它们顺从着不可抗的地心引力,俯视着大地,目视一切,在坠落前用力起舞。它们路过我的双眼,我仿佛看到了时间的侧脸。它们随着时间的轨道滑落,朝我眨眼。这白茫茫的一片,成了生命中的留白,成了一个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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