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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姑庵与格子门(2)



    父亲这些话,千重子已经听惯,也就没去安慰他。只是重复父亲的话:“秋竹萧瑟的时分……”

    “你来的路上,樱花怎么样?”父亲轻声地问道。

    “凋谢的花瓣漂浮在池子上。山中翠绿丛中,有一两棵没有凋谢,从稍远的地方望去,反而别有一番风味啊。”

    “嗯。”

    千重子进厨房去了。太吉郎听见切葱、刮鲣鱼的声音。千重子准备好了吃樽源豆腐用的餐具,然后端了出来。——这些餐具都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

    千重子很勤快地伺候着她的父亲。

    “你也一块儿吃点好吗?”父亲说。

    “嗯……”千重子回答。

    父亲从女儿的肩膀到胸口上下大量了一下,说:

    “太朴素了。你光穿我构图的衣裳啊。恐怕只有你一个人愿意穿这些,因为这都是卖不出去的啊……”

    “我喜欢它才穿的,挺好嘛。”

    “嗯,只是太朴素了。”

    “朴素是朴素,不过……”

    “年轻姑娘穿得太朴素了,总是不太好。”父亲突然严肃地说。

    “可是,有眼光的人都在夸奖我呢……”

    父亲沉默不语。

    太吉郎画画稿,如今已成为一种爱好或者消遣。现在他的店铺已经成了大众化的批发店。掌柜为照顾主人的面子,只勉强接受两三件太吉郎的画稿拿出去印染。千重子从中挑选了一件,自己总穿着它。布料的质地是经过一番挑选的。

    “不要总穿我构图的衣裳嘛。”太吉郎说,“更不要光穿用自己店里的料子做的衣服……我不需要这份情义。”

    “情义?”千重子十分愕然,“我并是为了照顾情义才穿的呀!”

    “千重子要是穿得再花哨些,早就可以找到意中人啦。”难得一笑的父亲,朗声笑了起来。

    千重子伺候父亲吃烫豆腐,父亲那张大桌子自然而然地映入她的眼帘。没有一点迹象是准备画京都染色织物的图稿。

    在桌上一个角落里,只放了江户泥金画的砚台盒和两帖高野断片[高野断片,即收藏在日本高野山金刚峰寺的《古今集》书写断片。]的复制品(不如说是字帖)。

    千重子心想:父亲之所以到尼姑庵来,是为了要忘却店里的生意吗?

    “六十岁的人的书法呀。”太吉郎羞怯地说,“不过,藤原的假名字体那流畅的线条,对于构图不无帮助啊。”

    “……”

    “遗憾的是,我写起字来手就发抖。”

    “写大一点呢。”

    “是写得很大的呀,可是……”

    “砚台上那串旧念珠呢?”

    “噢,那个吗,是向庵主硬要来的。”

    “爸爸挂着它祷告吗?”

    “用现在的话说,它算是个吉祥物吧。有时我真恨不得把它咬碎。”

    “嗳,多脏呀!那上面留有长年数念珠的手垢呀!”

    “怎么会脏呢,那是两三代尼姑信仰的体现嘛。”

    千重子仿佛觉得触动了父亲的伤心事,不由得默默地低下头来,她拾掇好吃烫豆腐用的餐具,端到厨房去;从厨房里走出来又问:“庵主呢?……”

    “大概快回来了。你这就走吗?”

    “我想到嵯峨走走再回去。这会儿岚山游客正多,我喜欢野野宫、二尊院的路,还有仇野。”

    “年纪轻轻的,就喜欢那种地方,前途令人担忧啊。别像我才好。”

    “女的怎么能像男的呢?”

    父亲站在廊子上目送千重子。

    不大工夫,老尼姑就回来了,马上开始打扫庭院。

    太吉郎坐在桌前,脑子里浮现出宗达[宗达,江户初期的画家]和光琳画的蕨菜,以及春天的花草画。心里想念着刚刚离去的女儿。

    千重子一走到有人家的路上,便看见父亲隐居的尼姑庵,已完全掩没在竹林子里。

    千重子本来打算去参谒仇野的念佛寺,才登上那古老的石阶,一直来到左边山崖有两尊石佛附近的地方,可是听见上面嘈杂的人声,便止住了脚步。

    这里林立着好几百座旧石塔,被称作什么“无缘佛”。近来偶尔也有些图片摄影会让一些女子穿着薄得出奇的衣裳,站在小石塔丛中照像。今天大概也是这样吧。

    千重子打石佛前走过,下了石阶。脑子里又想起了父亲的话。

    不论是想回避春游岚山的游客,还是想去仇野和野野宫,这些都不应是一个年轻姑娘所想的。这比穿父亲所画的朴素图案的衣裳还要……

    “父亲在那座尼姑庵里好像什么也没干啊。”一缕淡淡的寂寞情绪渗进了七重子的心田里。她寻思:“要咬破那被手摸脏弄旧的念珠,那又是一种什么心情和思绪呢。”

    千重子了解,父亲在店铺里竭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像要咬碎念珠似的。

    “还不如咬自己的手指头好呢……”千重子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接着又回想起和母亲两个人到念佛寺去敲钟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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