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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谢库瑞(3)



    “杀他的人是谁?”

    她是真这么白痴,还想要向我盘根问底?

    “如果我知道,就不会隐瞒他死亡的事实了。”我说,“我不知道,你呢?”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她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要装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我说。我突然很想哭,很想号啕大哭,可是努力忍住了。我们都没有出声。

    好一会儿之后,我说:“现在别管鱼了,弄一点菜给孩子们吃。”

    她难过得哭了起来,我伸手搂住了她,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我忽然感觉自己很爱她,一时间,不只可怜起自己和孩子们,还有我们大家。但我越拥抱着她,心里的猜疑便越来越浓,如同蠢虫般焦虑地啃噬着我。你们知道当我父亲被杀害时我身在何处。你们知道是我安排哈莉叶和孩子们出门的,你们知道这是我为了达到别的目的而做的,你们也知道其后接连发生的巧合……可是哈莉叶知道吗?她真能了解我向她解释的吗,她真的会懂吗?她会白的,并且也会起疑的。我把她抱得更紧了;但我知道在她女奴的心里,认为我这么做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诡计。没过多久,甚至我也觉得自己好像骗了她。正当父亲在这里被人谋杀时,忙着和黑谈情说爱。如果只有哈莉叶这么想的话,我还不会觉得如此羞愧,但我知,你们也是这么想的。甚至你们以为我对你们隐瞒了什么,别不承认了。唉,我真是可怜哪!我是多么地不幸!我哭了起来,接着哈莉叶也哭了,我们又抱在了一起。

    在楼上摆好的餐桌边,我假装饥饿地吃了点东西。其间我不时用“我去看看外公”的借口,走进里面的房间,泣不成声。吃完晚饭,孩子们因为烦躁不安,爬到床上就紧紧地钻进了我的怀里,紧贴在了我的身上。因为害怕邪灵,他们迟迟无法入睡,一面翻来覆去一面停地问:“我听见了一个怪声,你有没有听见?”为了哄他们睡觉,我答应给他们讲一个爱情故事。你们知道,在黑暗中,话语可以多么无边无际。

    “妈妈,你不会结婚吧,是不是?”谢夫盖说。

    “现在,听我说,”我说,“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子,离得远远地爱上了一位美得不得了的姑娘。他是怎么爱上她的呢?因为在见到漂亮的姑娘之前,他已经见过了她的画像,就是样。”

    就像我悲伤或烦忧时经常所做的那样,我根据此时的心情,即兴编造了故事,而不是讲述原先我所知道的事情。由于我所编造的故事带有我内心的、记忆中的、痛苦的色彩,因此,我所讲的故事,便成为某种陪伴我生命历程的哀愁插画。

    等两个孩子都睡着,我离开了温暖的床铺,与哈莉叶一起收拾被残暴的恶魔搞得乱七八糟的家具物什。我们一件件地捡起七零八碎的箱子、书本、布,一块块地拾起被摔碎了的啡杯、陶壶、墨水瓶,一个个地收起被拆散的工作桌、颜料盒,一片片地在强烈仇恨中被扯碎撕烂的纸张。整理的过程中,我们之间不时会有个人停下手里的活,哀怨痛哭。仿佛房间和家具的毁损,以及我们的隐私被野蛮侵犯,比起我父亲的死,更教我们悲切难耐。我可以告诉你们,失去挚爱的不幸家人往往能从屋里一如往昔的日常物品中得到慰藉。一成不变的窗帘、毛毯和阳能平抚他们,能够使他们偶尔忘却阿兹拉尔已经带走了挚爱的亲人,这是我的切身体会。这栋屋子,在父亲耐心关爱的照顾下,一角一隅都经过他细腻的修饰,如今却被无情地摧残殆尽。这个该下地狱的残暴罪犯不但夺走了我们的慰藉和快乐的幻想,更处处提醒们他冷酷的邪恶灵魂,令我们感到恐惧不已。

    举例来说,在我的要求下,我们下楼自井里汲取清水,沐浴净身,并从父亲最珍爱的赫拉特订版《古兰经》中,复诵“仪姆兰的家属”这一篇章时——这是我已故父亲非常喜欢的章节,因为其中谈到了希望和死亡——由于这种恐惧,吓得我们俩都误以为庭院的大门发出了吱呀声响,然而却什么事也没有。半夜时,我们检查了锁上的门闩,然后两人通力合作,把父亲每天早晨用井水灌溉的罗勒盆栽移到门口堵住之后,返回屋里时,我们都把手里拿着的油灯照射出来的我们自己长长的身看成是别人的影子。最可怕的是,当我们由于不得不接受父亲已寿终正寝而替他清洗那满是血污的脸、静静地替他换上干净衣服的时候——“从下面把他的袖子递给我。”莉叶曾轻声对我说——仿佛这是某种静寂的宗教仪式似的,我们感到极度的恐惧。

    脱下了他血染的衣服和衣后,我们诧异而敬畏地发现,黑暗的房间中,父亲的皮肤在烛光的映照下泛出充满活力的苍白。因为有更多恐怖的事情值得我们害怕,我们并不会害羞地不敢直视父亲张开摊平、遍布老人斑和伤口的果*体。哈莉叶上楼去取他干净的内衣和绿色丝衬衫时,我克制不住自己,朝父亲的下面瞄了一眼,霎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不已。我帮父亲换上干净的衣服,细心地拭去他脖子、脸和头发上的血污;接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在了父亲的身上,把脸埋入他的胡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味,止不住地哭了好长时间。

    你们当中那些指责我缺乏感情至罪孽深重的人,让我赶紧告诉你们另外两次痛哭的场合:一、为了不让孩子们察觉发生了什么事,我上楼整理楼上的房间,当我像小时候那样,把他用来磨亮纸面的贝拿到耳边时,却发现海的声音早已消失不见;二、当我看见父亲二十年来坐惯了的红绒布坐垫——几乎已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被撕成碎片时。

    等屋里的一切事物,除了无法修补的损害外,都重新归回原位后,哈莉叶询问她是否能把床垫搬来,开在我们的房里一起睡,我冷酷地拒绝了。“别让孩子们早上醒来后起疑心。”我向她解释。然而,老实说,我想与孩子们独处,同时也想惩罚她。我爬上床,久久难眠,不是因为心里萦绕着刚才发生的恐怖事件,而是思索着即将来临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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