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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南岸,中原,秋天即将过去,冬天还未到来,正是大地最为肥美的时节,丰硕,阔大。一群凫,在嬉戏。肥美的大地提供了足够的小鱼、小虾、飞虫、籽粒,不费力气,吃饱了肚子,凫们需要来一点高于口腹的生活。张开翅膀,迈开双腿,踩着水面,奔跑,奔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哗啦啦”的响声,天空裂开一角。凫,离开水面,飞上天空。一群凫,几百只上千只,一片“哗啦啦”的声响,翅膀把天空划得稀碎。如果眼睛足够明亮,可以看到空气在天空荡开去,荡开去,画着一个一个圆圈圈,和水面上的涟渏,一个模样。

凫

  凫,即野鸭。三千年前,黄河往南,郑国的天空足够辽阔,可以容得下一群翅膀飞翔。遮天蔽日,大地阴暗而不沉闷。那个时候,能够遮蔽天空的,不只有大鸟。庄子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鲲鹏翅膀够大,可以遮天蔽日。野鸭的翅膀不够大,但野鸭的数量足够多,也能蔽日。所以,人类不会自卑。虽然人类不大,但人类够多。所以,小小的人类,也能蔽日。

  不过,三千年前,人类还没这么自信,数量也没这么多。一个男子,花了数月的时间,“弦木为弧,剡木为矢”,终于做好了一张弓。弓身用的是桑柘木,刚健中不乏弹性,柔软中又不乏刚性。系的是鹿筋,好似琴弦,不过,弹奏的是死神降临之音。箭之木是桦木,直而挺,仿佛把一棵参天大树缩小,再缩小,浓缩成一支箭的模样。

  剡好箭,挎好弓,就可以出去狩猎了。因这箭来之不易。男子又花力气在箭尾打了个孔,穿上一根葛绳。一端系在箭尾,一端系在左腕。如此,这箭飞再远,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好。做好这一切,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了。

  与心爱的女子一起,男人睡得很香、很沉。这是一个美好的夜,安静而闪烁,满天繁星,那时候还一颗都不缺。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梦很长。不过,有时回味起来,极短。似乎才闭眼,鸡就叫了。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走出来。女子说:天亮了!男子说:还没有。你去看看,星星还很亮!星星是夜空中的灯。是要等谁伸出那只硕大的手,拉下开关绳,灯灭了。好。天才亮了。

  现在,这满天星星还是亮晶晶的。天还没亮!但女子坚持说,天亮了!鸟们都要起床了,要飞,要翔,你再不起床,就射不到野鸭和大雁了。

  可以想象下,你要敢不起来,你那女人会不会怒目圆睁?会不会河东狮吼?或直接捋起袖子打屁股?当然,不必如此,因为正常情况下,你会很听话,不必等伊瞪眼、怒吼,当然更不必动手。就像野鸭已驯成家鸭,你会很尊重你的女人。不过,三千年前,黄河往南的这个男子,显然还没有驯养史。他的女人,也没有瞪眼,没有狮吼,更没有动手。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伊说:你把野鸭射回来,我帮你红烧、帮你酱爆,绝对香气扑鼻,绝对美味可口!我还会准备好美酒,与你一起一杯接着一杯喝,陪你一起慢慢地喝,陪你一起慢慢地变老。喝完酒,我弹琴,你鼓瑟,酒意微醺,琴瑟和鸣,时光如流,岁月静好,人生之大美莫过于此!

  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伊不是野鸭,伊是早就被驯养的小母鸡。这只小母鸡,有红红的冠,红红的脸。伊用红红的双唇,吐露出了红红的话语。这话语是充满诱惑力的。有些更诱惑的话语,当时可能说出了,没敢记录。或者当时没有说出,但男子已经读懂。这男子,此时浑身充满了力量!睡梦彻底醒来。他想象着琴瑟和鸣、与子偕老的未来,挎起弓,背着箭,向着蒹葭苍苍处出发,弋凫与雁去了。

  看来,男女天生相克,柔克刚,女克男。驯夫不必暴力,以柔足可克之。此是秘笈,身为男人,我本不该说的。但既已说出,就不收回了。何况,这天底下的男人,或许如我这般,也期待那克刚的柔。

  识鸟:凫,即野鸭。野鸭是家鸭的祖先,主要指绿头鸭,与现在家养雌、雄鸭外形基本一致。钱塘江流域另有斑嘴鸭、赤膀鸭、白眉鸭、红头潜鸭等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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