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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艺会的结局(7)

“混账!”他指着利亚姆申叫道,“抓住这混蛋,倒过来……把他的脚……头……倒过来……让他的脑袋冲上……冲上!”

利亚姆申两脚着地,站了起来。大笑声有增无减。

“把所有大笑的混蛋统统撵出去!”连布克蓦地下令。人群大哗,发出一阵哄笑。

“这样不行,大人。”

“观众可骂不得啊,您哪。”

“他自己才是混蛋。”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了喊声。

“海盗!”有人从大厅的另一端叫道。

连布克迅速朝发出喊声的方向转过头去,整个脸变得煞白。他嘴上现出一丝隐隐约约的笑——似乎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记起来了。

“诸位,”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向渐渐围拢来的人群说道,同时用一只手拉着丈夫,“诸位,请原谅安德烈·安东诺维奇,安德烈·安东诺维奇身体不舒服……对不起……请原谅他,诸位!”

我真的听到她说:“请原谅。”场景变换很快。不过我记得非常清楚,一部分观众当时就纷纷拥出大厅,正是在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说了上面的话以后,他们似乎感到一阵恐惧。我甚至记得一个女人噙着眼泪的歇斯底里的喊叫:

“啊,又跟方才一样啦!”

就在这已经开始的几乎你挤我、我挤你的情况下,蓦地又引爆了一颗炸弹,真的“又跟方才一样啦”:

“起火啦!河对岸整个儿烧着啦!”

不过我不记得哪儿首先响起了这声可怕的喊叫:在大厅呢,还是似乎有人从前厅从楼梯上跑上来时喊的,但是紧接着这声喊叫后出现了一片惊慌,对此我都不想说了。前来参加舞会的半数以上的人都来自河对岸——不是那里木屋的主人,就是那里木屋的住户。有人冲向窗口,霎时拉开窗帷,扯下了窗帘。河对岸已是一片火海。诚然,火灾才刚刚开始,但是烈焰腾空却在三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正是这个使大家大惊失色。

“有人放火!什皮古林厂的工人!”人群中有人嚎叫。

我记住了其中几个极其典型的喊叫:

“我的心早就预感到肯定会有人放火,这些天来一直有这种感觉。”

“什皮古林厂的工人,什皮古林厂的工人,不可能是别人!”

“让我们到这里来也是故意的,为的是在那边放火!”

这最后一个最最惊人的叫喊是个女人的声音,这是惨遭回禄之灾的科罗鲍奇卡无心地、情不自禁地叫喊。所有的人都向出口拥去。我就不来描写在前厅大家寻找皮大衣、头巾、女斗篷时出现的你挤我、我挤你的情况了,我也不来描写吓坏了的女人的尖叫声和小姐们的啼哭声了。也不见得真会有人偷东西,但是在这种乱作一团的情况下,有人因为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只好不穿棉衣就跑了出去——其实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后来这事在城里讲了很久,胡编乱造,添油加醋,越说越玄乎了。连布克和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差点被人群挤在门口动不了窝。

“拦住大家!一个也不许出去!”连布克威严地向拥挤的人群伸出一只手,怒吼道,“对所有的人逐个进行最严格的搜查,立即执行!”

大厅里发出一片猛烈的叫骂声。

“安德烈·安东诺维奇!安德烈·安东诺维奇!”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在完全的绝望中叫道。

“先抓住她!”安德烈·安东诺维奇威严地伸出自己的一个手指,指着她。“先搜她!她举办舞会就是为了放火……”

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噢,这次当然是真的昏过去了)。我、公爵和将军冲过去帮忙;在这艰难的时刻过来帮我们忙的还有一些其他人,甚至还有女士。我们把这个不幸的女人由这座人间地狱扶上了马车,但是她直到快要到家的时候才清醒过来,她的第一声喊叫又是问安德烈·安东诺维奇的情况。随着她的所有幻想逐渐破灭之后,她面前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安德烈·安东诺维奇了。派人去请医生。我在她家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公爵也一样;将军突然大发慈悲(虽然他自己也吓得够呛),想要整夜守候在这个“不幸的女人的病榻”旁,但是十分钟后,还在等大夫那工夫他就在客厅的一张沙发上睡着了,我们也只能不管他,让他睡在沙发上。

急于离开舞会前往火灾现场的警察局局长,终于在我们走了之后把安德烈·安东诺维奇弄了出去,他本想让他与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同坐一辆马车回去的,并竭力劝大人“安静”,但是我也不懂为什么他没有坚持这样做。当然,安德烈·安东诺维奇对“安静”两字连听也不要听,而是拼命要到火灾现场去;但是这并不是理由。结果警察局局长只好用自己的马车把他送到了火灾现场。后来他说,一路上,连布克一直在指手画脚地“喝令干这干那,因为这些命令太离谱了,所以没法执行,您哪”。最后只好呈报上司,说省长大人当时因为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得了酒狂症。

至于舞会是怎样结束的,就无须再说了。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人,而跟他们一起还有几个女士,留在了大厅。没有一名警察。他们不让乐队走,有些乐师想走,结果挨了一顿揍。快天亮的时候,整个“普罗霍雷奇的吃食摊”被席卷一空,喝了个昏天黑地,还跳未经检查的喀马林舞,所有的房间都被弄得肮脏不堪,直到黎明时分,这帮家伙中喝得烂醉如泥的一部分人,才赶往余火未尽的火灾现场,制造新的混乱去了……另一半人则醉得跟死猪一样,就在各个大厅过夜,有的睡在丝绒沙发上,有的就睡在地板上,弄得周围肮脏不堪,乱七八糟。第二天一大早,一有可能把他们拽起来,人们就拽住他们的大腿,把他们一个个拖到了大街上。为敝省家庭女教师募捐而举行的游艺活动就这样结束了。

这场大火之所以使敝城河对岸的居民感到恐慌,因为显然有人纵火。值得注意的是,刚有人喊“我们那儿着火了”,就立刻有人喊“是什皮古林厂的工人放的火”。现在已经查明,真有三名什皮古林厂的工人参加了放火,但是——也就如此而已,至于该厂的所有其他工人,无论是总的舆论,还是官方,都认为他们完全是无辜的。除了这三名混蛋以外(其中一人已被抓获,并供认不讳,其余两人则至今在逃),参加放火的无疑还有那个苦役犯费季卡。关于那场大火的起因,现在确凿查明的暂时就这些:至于各种猜测,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这三名混蛋到底要干什么,有没有人背后指使?对这一切甚至现在也很难回答。

由于风势很大,河对岸的房屋又几乎全是木头建筑,最后又是从三个不同的地方同时纵火,因此火势蔓延迅速,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了整个地区(不过,应当认为这次纵火毋宁说是从两处蔓延开的:第三处几乎在火焰刚刚腾空而起的同时就被截住和扑灭了,对此我们下面再说)。但是京城的报刊通讯还是夸大了我们遭受的灾难:比如说,整个河对岸被烧毁的不超过四分之一(也许还要少些)。敝城的消防队,就城市面积和人口而言,虽然还较薄弱,但是他们干得非常认真和富有自我牺牲精神。不过,假如不是天亮前风向变了(拂晓前又忽然停了),即使居民们通力协作,消防队也不可能有大的作为。当我从舞会上跑出来后才过了一小时,我就跑到了河对岸,这时火势正猛。与河平行的整条大街都在熊熊燃烧。火光如同白天一样明亮。我就不来描写火灾的详细情形了:谁不知道俄罗斯的火灾呢?在紧挨着熊熊燃烧的街道的各条胡同里,是一片手忙脚乱和拥挤不堪的情况。火势肯定会蔓延到这边来,因此居民们在纷纷抢救财物,但终究还是舍不得离开自己的住所,他们坐在抢救出来的箱子上和羽绒褥子上等待,每个人都坐在自家的窗户下。一部分男性居民则在艰难地工作,毫不怜惜地砍掉板墙,整座整座地拆掉靠近火场和处于风势下的破旧小屋。只有被吵醒的小孩在啼哭,噱叫,还有已经把自己的破烂什物搬出来的女人们在数落和哀嚎。还没来得及搬完东西的人正在默默地、使劲地把东西搬出来。火星与砾石向四处飞落;人们在尽可能地扑灭余烬。从城市的四面八方跑来的人拥挤在火灾现场:有些人在帮助救火,有些人在看热闹。夜间的大火常常会产生一种既刺激又使人欢快的印象;焰火就是根据这个发明出来的;但是放焰火时火的造型优美,有规律,而且十分安全,给人产生一种轻松好玩的印象,就像喝了一大杯香槟酒似的。真正的火灾又当别论:这时会感到一种恐怖,而且终究还会产生某种似乎个人的危险感,尽管夜间起火会产生某种令人欢快的印象,但这在旁观者(当然不是遭了回禄之灾的居民)身上却会产生某种脑震荡,仿佛是在向他自己的破坏本能挑战似的,可叹的是任何人心里都隐藏着这种本能,甚至在最老实和拉家带口的九等文官身上也不例外……这种阴暗的感觉几乎总是令人陶醉的。“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够不带有某种快感来观看火灾?”这是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对我说过的原话——有天夜里他偶然碰到一次火灾,他从火灾现场回来后对当时的景象记忆犹新。不用说,这个爱观赏夜间大火的人,后来却亲自冲进火场去救一名被大火围困的小孩或者老太太;不过这已经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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