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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艺会的结局(8)

我紧跟在爱看热闹的人群后面挤来挤去,没有再三问询就挤到了最主要和最危险的地段,并在那里终于找到了连布克,我是受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的委托前来找他的。他的状况既令人感到惊诧,又令人感到异乎寻常。他站在被拆毁的板墙的废墟上;在他左边,约三十步开外,矗立着一座几乎已经完全烧毁了的两层木屋的黑黢黢的残骸,在上下两层楼上原来的窗户都变成了一个个黑洞,屋顶已经塌了,但是火苗还在烧焦了的原木的某些地方蜿蜒爬动。在院子深处,距离那座烧毁了的房子约二十步开外,有座厢房,也是两层楼的,开始蹿出了火苗,消防队员正在奋力救火,扑灭厢房上的火苗。右边,消防队员和百姓正在大力保护一座相当大的木头建筑,它还没烧着,但已经几次起火,看来它是逃不掉将被烧毁的命运了。连布克正面对厢房在喊叫和指手画脚,下着命令,但是他的命令谁也不执行。我甚至想,人们在这里已经把他抛弃在一边,根本没人理他。起码,围在他周围的密密麻麻的一大群各种各样的人(除了各色人等,还有好几位老爷,甚至还有一位大堂的大司祭),他们虽然也在好奇和惊讶地听着他说话,但是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答理他,也没有一个人把他拉走,连布克脸色苍白,两眼发光,在不停地说一些最奇怪的话,除此以外,他还没有戴帽子,他早把帽子弄丢了。

“完全是纵火!这是虚无主义!既然起火了,着了,那就是虚无主义!”我几乎带着恐惧地听到他在说,虽然已经无须大惊小怪了,但是显而易见的现实总是在自身中包含有某种惊心动魄的东西。

“大人,”派出所长出现在他身边,“您还是回家去安静一下吧,您哪……要不站在这里,甚至对大人您也是挺危险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派出所长是警察局局长特意留在安德烈·安东诺维奇身边照看他的,并让他尽最大努力送省长回家,一旦遇到危险,甚至可以强迫他,让他走——这个任务显然是这位执行者不能胜任的。

“遭到火灾的人的眼泪可以擦干,可是城市却烧光了。这都是那四个,那四个半混蛋干的。把这混蛋抓起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另外四个半却遭到他的诽谤。他骗取了一些家庭对他的青睐。居然有人利用家庭女教师的名义来烧房子。这卑鄙,卑鄙!啊,他在干什么!”他叫道,突然看见那座着火的厢房的屋顶上有一名消防队员,他脚下的屋顶已经起火了,周围正在不断蹿出火苗。“把他拽下来,拽下来,他会掉下来的,他会烧着的,快把他身上的火扑灭……他在那里干什么?”

“他在救火,大人。”

“不可能。火灾在人的脑子里,而不是在房子的屋顶上。把他拽下来,抛开一切!最好抛开,最好抛开!让它自生自灭!啊呀,什么人还在哭?一位老太太!老太太在叫,为什么就忘了老太太呢?”

果然,在起火厢房的底层有一位被遗忘的八十岁的老太太在叫,她是烧着的那座房子的主人,一名商人的亲戚。但她并不是给忘了,而是她在还能进去的时候又自己回到那所着火的房子,抱着疯狂的目的,想从一间位于犄角、还烧着的小房间里把她的羽绒褥子给拽出来,她被烟呛得喘不过气来了,热得大叫,因为那小房间也着火了,但是她还是用她那衰老的手把自己的羽绒褥子从打破了玻璃的窗框里用足力气往外塞。连布克急忙跑过去帮忙。大家都看到他跑近窗户,抓住羽绒褥子的一角,拼命从窗户里往外拽。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就在这时,一块断裂的木板从屋顶上飞落下来,打着了这个不幸的人。这木板倒没有把他砸死,仅在飞落下来的时候,木板头碰到了他的脖子,但是安德烈·安东诺维奇的官宦生涯却从此结束了,起码在敝省;这一击竟把他打翻在地,他不省人事地摔倒了。

一个阴沉沉、灰蒙蒙的黎明终于来临了。火势已经减弱;风停后突然变得一片平静,然后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就像用筛子筛下来似的。我已经在河对岸的另一地区,离连布克摔倒的地方很远,就在那儿的人群中听到了一些非常奇怪的议论。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就在这街区的尽边上,在菜园后面的一块空地上,离其他建筑不下五十来步,矗立着一座刚刚落成的不大的木屋,可是这座孤零零的房子却几乎头一个起火,还在火灾发生之初。即使它烧光了,由于距离太远,也不可能延烧到城里的任何一座建筑,反之亦然——即使整个河对岸统统烧光了,唯独这座房子还能安然无恙,甚至不管当时的风势有多大。由此可见,它是单独地自行起火的,如此说来,它的起火就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但是主要的问题在于它并未烧光,天快拂晓,这房子里发现了一些令人惊奇的事。这座新房子的主人是个小市民,就住在最近的一座小镇上,他一看见自己的新房起火了,就急忙跑去救火,在邻居们的帮助下,把码放在一边墙根旁的烧着了的劈柴扒开,终于保住了这座房子。但是这房子住着房客——城里人都认识的那个大尉和他的妹妹,还有一个是侍候他们的上了年纪的女用人,这天夜里,这三个房客:大尉,他的妹妹和女用人,三个人统统被杀死了,而且,显然,还遭到了抢劫。(当连布克抢救羽绒褥子的时候,警察局局长离开火灾现场,就是到这儿来的。)清晨,这消息就传开了,一大群各色各样的人,甚至河对岸遭到火灾的人,都蜂拥而来,到这块空地上来看这座新房子。人群拥挤到这样的程度,甚至要挤过去都很困难。有人立刻告诉我,找到大尉的时候,发现他的喉咙已经被人割断,他和衣躺在长凳上,杀他的时候,大概他已醉得跟死人一样,因此他根本没有听见,他“像只公牛似的”血流满地;他妹妹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则浑身被刀“捅满了窟窿”,可是却倒卧在门口的地板上,可见她当时是清醒的,大概她曾拼命挣扎,与凶手搏斗;那个女用人当时大概也醒了,脑袋已被完全打穿。据房东说,还在头天上午,大尉喝得醉醺醺地顺道来找他,还吹牛,给他看很多钱,大概有二百卢布。大尉那个用得又破又旧的绿色皮夹;在地板上被找到了,里面空空如也;但是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的箱子却没人动过,圣像上的银制衣饰也没有动;大尉的衣服也完好无损。看得出来,这贼干得很匆忙,是个知道大尉底细的人,他就是冲这钱来的,而且知道这钱放在哪儿;倘若那时不是房东跑来,那,已经烧着了的劈柴肯定会把这房子烧光,“而根据烧焦了的尸体是很难了解事情真相的”。

口口相传的这事的经过就是这样。人们还补充了一个情况:这住所是斯塔夫罗金先生,即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将军夫人斯塔夫罗金娜的爱子给大尉和他妹妹租下的,他还亲自前来租赁,很费了一番口舌,因为房东不想出租,他想用这房子开酒馆,但是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对租金并不计较,还预付了半年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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