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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艺会的结局(6)

在那以前一直关着的贵宾厅的侧门突然打开了,蓦地出现了几个戴面具的人。观众迫不及待地把他们围住了。整个酒吧的人直到最后一个一下子全都拥进了大厅。戴面具的人各自站好位置后准备跳舞。我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恰好在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冯·连布克和将军的身后找到了一个位置。这时一直不知去向的彼得·斯捷潘诺维奇也跳到了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的身旁。

“我一直在酒吧里照应。”他悄声道,样子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不过他那样子是故意装出来的,目的是存心气她。她气得满脸通红。

“哪怕现在您不来骗我呢,不要脸的东西!”她脱口骂道,声音响得几乎连观众中都有人听到了。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急忙退到一边,神态非常得意。

很难想象还有什么讽喻比这个“文学界的卡德里尔舞”更可怜、更庸俗、更平庸、更平淡乏味的了。想不出任何东西能比这更不适合我们公众的胃口了,然而想出这个玩意儿来的据说是卡尔马津诺夫。不错,是利普京跟曾经参加维尔金斯基家晚会的那个瘸腿教员一起商量后排练的。但这毕竟是卡尔马津诺夫出的馊主意,甚至据说他自己还想化装起来扮演一个与众不同的独立角色哩。卡德里尔舞由六对可怜的乔装打扮的人组成——甚至也算不上乔装打扮,因为他们穿的衣服跟大家一样。比如说,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先生,高高的个儿,穿着燕尾服——总之,穿的衣服跟大家一样——蓄着一部令人肃然起敬的花白胡子(不过包了起来,这就是他的全部打扮),他的所谓跳舞,实际上就是道貌岸然地在一个地方频频踏着碎步,几乎原地不动。他用温和的但是嗄哑的男低音不断发出一些声音,正是这种嗄哑的声音用来影射一家著名的报纸。在这个角色对面跳舞的是两个巨人X与Z,这两个字母分别别在他俩的燕尾服上,至于这X与Z影射什么,却一直未予说明。“正直的俄罗斯思想”由一位中年先生扮演,他戴着眼镜,穿着燕尾服,戴着手套,而且——戴着镣铐(真镣铐),这“思想”的腋下夹着公文包,公文包里有一份什么“案卷”。衣服口袋里则露出一封从国外寄来的打开的信,这封信对于一切心存怀疑的人是一个证明,证明“正直的俄罗斯思想”的确是正直的。这一切均由主持人予以口头说明,因为从口袋里露出的那封信是无法阅读的。“正直的俄罗斯思想”在举起的右手中拿着一杯酒,似乎想发表祝酒词。在它的两侧并与它并排,有两个剪短发的女虚无主义者在踏着碎步,Vis-à-vis跳舞的也是一位上了岁数的先生,穿着燕尾服,但是手里拿着一根很重的大棒,似乎在扮演一家虽非在彼得堡出版,但却是一家令人望而生畏的出版物:“给你一下——就得见血。”尽管他手拿大棒,可是他却怎么也受不了那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正直的俄罗斯思想”的眼镜,因此他竭力看着两边,当跳pas de deux时,他不断地弯腰,旋转,简直不知怎么做才好了——大概,他受到良心折磨,以至于此……这些异想天开的愚蠢把戏,我也实在记不住许多;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套,因而到最后我简直感到既痛苦又羞愧。与我同样似乎是羞愧的感觉也反映在所有观众的脸上,甚至那些从酒吧来的最阴阳怪气的人也一样。若干时间内,大家都默不做声,莫名其妙而又愤愤然看着。人在羞愧中往往容易生气,容易玩世不恭。慢慢、慢慢地,我们的观众开始瓮声瓮气地发起了牢骚。

“这是什么玩意儿?”在一小撮人中有一个从酒吧出来的人嘟囔道。

“简直蠢透了。”

“某个出版界。他们在批评《呼声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二帮人中有人道:

“一帮蠢驴!”

“不,他们不是蠢驴,蠢驴是我们。”

“为什么你是蠢驴呢?”

“我可不是蠢驴。”

“既然你不是蠢驴,我更不是啦。”

第三帮人议论:

“真想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见鬼去!”

“让整个大厅地动山摇!”

第四帮人议论道:

“连布克两口子看着他们出洋相怎么不害臊?”

“干吗他俩要害臊?你不是也不害臊吗?”

“连我都感到害臊,可他是省长呀。”

“而你是猪。”

“我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平庸乏味的舞会。”在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身旁有一位太太挖苦道,显然,她说这话就是为了让大家听到。这位太太四十上下,长得很结实,涂满了胭脂,穿着一身色彩鲜艳的绸裙;城里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但是谁也不肯接待她。她是一位五等文官的遗孀,她丈夫死后给她留下了一座木头房子和一笔微薄的抚恤金,可是她却过得很好,还养了几匹马。大约两月前,她曾主动去拜访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可是她没有接见她。

“这也是完全可以预见到的,您哪。”她又加了一句,放肆地望着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的眼睛。

“既然您能够预见到,干吗还要枉驾光临呢?”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忍不住了。

“还不是因为太天真了,您哪。”那位麻利的太太立刻回敬道,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她非常想大吵一场);但是将军过来站在了她俩中间。

“Chère dame,”他向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弯下身去,“真的该走啦。我们只会使他们感到拘束,没有我们,他们会玩得更开心。您什么都做到了,给他们举办了舞会,那您就别去打扰他们啦……再说安德烈·安东诺维奇的自我感觉似乎并不完全良好……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来,是吧?”

但为时已晚。

在跳卡德里尔舞的时候,安德烈·安东诺维奇一直带着某种一触即发的困惑望着那些跳舞的人,当观众开始说三道四的时候,他开始不安地环顾四周。这时他才第一次留意到某些从酒吧来的人,他的目光流露出异常吃惊的表情。这时有人在卡德里尔舞中故意出了个洋相,观众对此陡地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那家“令人生畏的非彼得堡出版物”的出版人,即手持大棒跳舞的那主儿,终于彻底感到他再也受不了“正直的俄罗斯思想”盯着他的那副眼镜了,但又不知道怎样才能躲开它,因此,当跳最后一个舞姿的时候,突然两脚倒立,迎着那副眼镜走去,顺便说说,两脚倒立正好是用来表示那家“令人生畏的非彼得堡出版物”经常颠倒黑白,歪曲事实真相。因为只有利亚姆申一个人会拿大顶,因此就由他来扮演拿大棒的出版人。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压根儿不知道有人要拿大顶。“这事他们一直瞒着我,瞒着我。”后来她悲观失望而又愤怒地一再对我说。观众的哄堂大笑,当然不是为谁也不感兴趣的讽喻叫好,而是有人居然穿着燕尾服拿大顶。连布克陡地火冒三丈,开始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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