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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续)(4)

“但是,要知道,她……疯疯癫癫的呀?”

“我会做出必要的安排的。”

“但是……令堂会怎么说呢?”

“嗯,那就随她便了。”

“但是,要知道,您会把您的夫人带到府上去吗?”

“也许会吧。不过这事您根本管不着,也跟您毫不相干。”

“怎么毫不相干!”大尉叫道,“我怎么会毫不相干呢?”

“嗯,不用说您是进不了我家的。”

“我可是您的亲戚呀。”

“这样的亲戚躲都躲不及呢。您自己想想,当时我为什么要给您钱?”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这是不可能的,也许,您会重新考虑吧,您总不会加害……人家会怎么想呢?上流社会会怎么说呢?”

“我才不怕您那个上流社会呢。当时市廛买醉,因为赌酒,一时高兴,娶了令妹,而现在我想把这事公开……假如现在这能使我开心的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特别激动,因此列比亚德金恐惧地开始相信了。

“但是,要知道,我,我怎么办呢,这里最要紧的是我呀!说不定,您在开玩笑吧,您哪,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

“不,不是开玩笑。”

“随您便,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您的话我不信……到时候我只有去告状了。”

“您呀,奇蠢无比,大尉。”

“就算吧,但是,要知道,我只有这条路了!”大尉完全乱了方寸,“过去,因为她替人家干活,起码那里的贫民窟还能给我们个住处,假如您完全撒手不管我,现在可怎么办呢?”

“您不是想到彼得堡去改换门庭,另谋高就吗?正好,我听说,您打算到那里去告密,告发所有其他人,希望以此将功赎罪,是吗?”

大尉目瞪口呆地没有回答。

“我说大尉。”斯塔夫罗金探身向前,微微趴向桌子,突然非常严肃地说道。在此以前,他说话的口气一直都是模棱两可的,因此使擅长扮演小丑的列比亚德金直到最后都有点将信将疑:他的主人真的在生气呢,或者只是打哈哈,他真有宣布他的婚事的古怪念头呢,或者只是闹着玩?现在,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异乎寻常的严峻神色是如此具有说服力,以致在大尉的脊梁上甚至掠过一阵寒战。“我说,您给我说实话,列比亚德金:您是不是已经向有关方面告密了?您是不是当真干了什么缺德事?您有没有混账到寄出去了什么信?”

“没有,您哪,我什么事也没有干,而且……也不曾动过这念头。”大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哼,您没有动过这念头,您撒谎。您想到彼得堡去就为了这个。如果说您没有写信去告密,那您在这里有没有跟什么人闲谈的时候说漏了嘴?您说实话,我已经听到了些闲言碎语。”

“我喝醉了酒对利普京说过。利普京是叛徒。我向他公开过我的心事。”可怜的大尉悄声道。

“心事归心事,但不能犯傻。如果您有什么想法,应当放在肚子里;现如今聪明人都不开口,不能到处乱说。”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大尉发抖道,“要知道,您什么活动也没有参加,我不是告发您……”

“我是您的摇钱树,料您也不敢告发我。”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您想想,您想想嘛……”大尉悲观绝望而又泪流满面地开始匆匆讲述这整整四年来他经历的事。这是一个混账东西的混账透顶的故事:这混账东西由于酗酒,由于放荡,瞎管闲事,直到最后一分钟几乎都没有搞清这件事的利害关系。他说,还在彼得堡的时候,“起先不过是因为交情,昏了头,就像个讲义气的大学生那样,虽然我并不是大学生,”而且,什么都不知道,“是个完全清白无辜的人”,在人家的楼梯上撒各种各样的传单,几十张几十张地放在人家的房门口和门铃旁,把这当报纸塞进人家的门缝,带进戏园子,塞进人家的礼帽或者人家的口袋里。后来就开始从他们那里领钱,“因为总得有经费吧,我哪来的经费呢,您哪!”在两个省的几个县里也撒过“各种各样乌七八糟的东西”。“噢,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他感慨系之地说,“使我最感气愤的是这完全违反民法,主要是违反国法!在那些传单上突然印上了这样的话,让大家扛着草叉出去,并且让他们记住,一大早出门的时候还是个穷光蛋,没准晚上回家的时候就成了大富翁——您想想,这算什么话,您哪!我虽然心里发憷,可还是去撒。要不就突然冒出五六行字来向全俄国呼吁,令人莫名其妙:‘赶快关闭教堂,消灭上帝,破坏婚姻,消灭继承权,拿起刀子。’说来说去就这些,鬼知道下面还写了什么。就是这份东西,就是这份印了五行字的东西,差点没让我完蛋,我被抓进宪兵队,军官们揍了我一顿,可不吗,愿上帝保佑他们健康,后来把我给放了。去年,当我在那里把法国伪造的一张五十卢布的假钞票交给科罗瓦耶夫的时候,差点被逮住了;谢谢上帝,幸亏科罗瓦耶夫喝醉了酒,正巧这时候掉进池塘里淹死了,因此我才没有被揭发。我又在这里的维尔金斯基家宣布过共妻的自由。六月份我又到某某县去撒传单。据说,他们还要让我……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突然让我明白,我必须听话;他早就在威胁我了。要知道,他在那个星期天对我多凶啊!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我是奴隶,我是蛆,但我不是上帝,我与杰尔查文的区别就在这里。但是要知道,总得有经费呀,我哪来的经费呢!”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很有兴趣地听完了他所说的一切。

“有许多事我根本不知道,”他说,“不用说,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听我说,”他想了想,说道,“如果您愿意,您可以告诉他们,该告诉谁您自己知道,就说利普京胡说八道,您不过是想用告密吓唬我一下,因为您以为我也已经声名狼藉,目的只是想多弄点钱……懂吗?”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亲爱的,难道真有这么大的危险在威胁我吗?我一直在等您回来,想问问您。”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微微一笑。

“当然,他们是不会让您上彼得堡去的,哪怕我给您路费……话又说回来,现在该去看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了。”他说罢便从椅子上站起来。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对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该怎么办呢?”

“照我说的办。”

“难道真要这样?”

“您始终不信?”

“难道您真要把我像只又旧又破的靴子那样给甩了?”

“看情况吧,”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笑道,“行了,让我走吧。”

“要不要让我到台阶上去站会儿,您哪……以免我无意中偷听到什么……因为这两个房间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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