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顶聪明的毒蛇(9)
时间:2022-01-19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说话人蓦地打住,向列比亚德金转过头去,但是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阻止了他;她简直处在狂喜的状态中。 “您说完了?”她问。 “还没有;为了使我说的内容更充实,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还有些话要问问这位先生……您立刻就会看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 “够了,以后再说吧,您暂停片刻,求您了。噢,我做得多好啊,让您说了这一番话!” “请注意,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精神为之一振,“方才,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怎能亲自向您作出解释,来回答您的问题呢?也许,您的问题也太绝对了吧?” “啊,是的,太绝对了!” “我说在某些情况下由第三者出面解释,要比当事人亲自解释容易得多,我这话难道说得不对吗!” “对,对……但是有一点您弄错了,而且我遗憾地看到您还在继续错下去。” “是吗?这表现在哪里呢?” “您瞧……不过,您还是坐下来说吧,彼得·斯捷潘诺维奇。” “噢,悉听尊便,我还真累了,谢谢您。” 他霎时搬出一把圈椅,把椅子转了个身,恰好放在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与坐礼桌子旁的普拉斯科维娅·伊万诺芙娜中间,面对列比亚德金先生,他两眼一直紧盯着列比亚德金,一分钟也没有离开他。 “您错就错在把这叫做‘生性古怪’……” “噢,如果仅限于此的话……” “不不不,请稍候。”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不让他说下去,她显然已准备兴高采烈地做长篇发言。彼得·斯捷潘诺维奇一看这架势,便立刻洗耳恭听。 “不,这是某种高于生性古怪的感情,请您相信,这甚至是一种神圣的感情!他是一个有自尊心的人,因为早年受别人欺侮,所以才发展成您方才一针见血地提到的‘玩世不恭’,总之,诚如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当年所作的绝妙比喻那样,他是哈利太子,倘若他不是更像哈姆雷特的话,这比喻就完全正确了,起码我认为是这样。” “Et vous avez raison.”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动情而又很有分量地说道。 “谢谢您,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我尤其要感谢您的是您永远相信Nicolas,相信他的崇高的心和崇高的使命。每当我气馁的时候,您甚至在我心里加强了这一信心。” “Chère, chère……”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已经向前跨出了一步,但是又停了下来,因为他明白打断她的话是危险的。 “如果在Nicolas身边(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已经有点像唱歌了)自始至终有一个既文静又虚怀若谷的霍拉旭——这是您的另一个绝妙说法,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说不定他早已经得救了,摆脱了那个折磨了他一生的抑郁寡欢和‘突如其来的戏弄人生的魔鬼’(关于戏弄人生的魔鬼这一比喻又是您的一个令人惊叹的说法,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但是在Nicolas身边从来不曾有过霍拉旭,也不曾有过奥菲利娅。守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人——他的母亲,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母亲一个人又能有什么作为呢?我说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我对于像Nicolas这样的人居然会出现在您所说的这么肮脏的贫民窟里,也就变得甚至非常可以理解了。现在我能够十分清楚地想象到这种对于人生的‘玩世不恭’(您的一针见血的绝妙说法),这种贪婪地追求反差,他像钻石般出现在那里的阴暗的背景——这又是您说过的一个比喻,彼得·斯捷潘诺维奇。于是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受到大家欺负的人,一个疯疯癫癫的、身有残疾的女人,而且与此同时,说不定,他还抱着非常高尚的感情!” “啊,是的,就算这样吧。” “可您在这以后却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像大家一样取笑她!噢,你们这些人啊!你们不明白,他在保护她,以免她受人欺侮,他‘像对待侯爵小姐一样’对她充满尊敬(这个基里洛夫想必有非常深的知人之明,虽然他也不了解Nicolas)。请恕我直言,正是由于这种反差才出现了麻烦;如果这女人处在另一种境况下,说不定她就不会这样鬼迷心窍地想入非非了。女人,只有女人才懂得这道理,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多遗憾啊,您……我的意思不是说很遗憾,因为您不是女人,而是说起码这一回您可不像女人似的懂得个中奥妙啦!” “您的意思是说境况越坏越好,我明白,明白,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这就跟宗教里一样:一个人的生活越是艰难,或者全体人民越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或者越是贫穷,他们就会越是执著地幻想在天堂里得到补偿,如果这时候还有十万名神父为之操心张罗,为这幻想煽风点火,并借此投机,那……我明白您的意思,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您放心。” “即使不完全如此吧,但是请您告诉我,难道Nicolas为了在这个不幸的生物(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为什么在这里使用‘生物’一词,我不明白)的心中熄灭这一幻想,难道他就非得亲自取笑她,并像别的小官吏那样对待她吗?难道您摈弃这种崇高的恻隐之心,摈弃Nicolas严厉地回答基里洛夫:‘我不取笑她’(此乃崇高的、神圣的回答)时那种充满全身心的高尚的律动吗?” “Sublime.”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咕哝道。 “请注意,他根本不像您想象得那样有钱;有钱的是我,而不是他,而那时候他几乎根本不向我要钱。” “我懂,这一切我都懂,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已经有点不耐烦地动弹了一下。 “噢,同我的性格一样!我在Nicolas身上看到了我自己。我看到这种青春活力,看到这种强烈而又可怕的冲动所能做出的义举……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如果有朝一日我俩能够成为好朋友(这是我衷心希望的,何况我对您已经感激不尽了),那,说不定,到那时候您会懂得这道理的……” “噢,请相信,我也希望这样。”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断断续续地嘟囔道。 “到那时候您就会懂得这样的冲动由于这冲动,人们在高尚情感的盲目支配下,就会突然抓住一个在各方面都配不上自己的人,对您一点也不了解的人,一有可能就会拼命折磨您的人,正是这样一个人,人们却会违背人之常情把他体现为某种理想,把他变为自己的梦想,把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人身上,对他顶礼膜拜,一辈子爱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而爱他——也许正因为他不配得到这种爱而爱他……噢,我这辈子多么痛苦啊,彼得·斯捷潘诺维奇!”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带着一种痛苦的表情开始捕捉我的目光,但是我及时躲开了他。 “……还在不久,不久以前——噢,我太对不起Nicolas……您简直没法相信,他们从四面八方拼命地折磨我,所有的人,所有的人,既有敌人,也有一些卑鄙小人,也有朋友;说不定朋友比敌人还多。当有人给我寄来第一封卑鄙的匿名信之后,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您简直没法相信,我竟没有鼓足勇气,用蔑视来回答这整个刻薄的造谣和诬蔑……我永远,我永远也不能原谅我的这种怯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