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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顶聪明的毒蛇(7)

他说话很快,老是急匆匆的,但与此同时又十分自信,出口成章,从不需要寻词觅句,搜索枯肠。尽管他总是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但是他的思想却很平稳,很清晰,说一不二,而且这点特别突出。他的口音惊人地清楚;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就像又大又圆的米粒滚滚而下,这些话仿佛早就挑选好了,随时准备为您效劳似的。起先您似乎很喜欢他的谈吐,但是后来您就会觉得讨厌,其原因正是因为他说话的口音太清楚了,还有他那永远好像准备好了似的珠子般圆润的辞藻,不知怎的,您会开始觉得,他嘴里的舌头想必形状特殊,一定特别长和特别薄,非常红,而且还有一个能下意识地不停转动的非常尖的舌尖。

就是这个年轻人现在飞也似的走进了客厅,说真的,我至今仍然觉得,还在毗邻的花厅里他就开始说话了,就这样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来,霎时间他就出现在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面前。

“……您想想,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他的话就像珠子散落下来似的,“我进来的时候就在想,我肯定能在这里碰到他,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差不多一刻钟了;他一个半小时前就已经来了;我们先在基里洛夫家碰了头;半小时前他就动身直接到这里来,让我再过一刻钟也来这儿……”

“您说谁呀?是谁让您到这儿来呀?”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追问道。

“不就是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吗!难道您当真直到此时此刻才知道这事儿?但是他的行李起码应该早就到了呀,难道他们没告诉您?这么说,还是我头一个通知您的。不过也可以让人到什么地方去找他一下,不过他本人大概马上就会来的,看来,他还来得正是时候,正好符合他的某种期待,起码照我看来,也正好符合他的某种打算。”这时他用眼睛瞥了一下房间,尤其注意地把目光停在了大尉身上。“啊,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我真高兴能一进来就遇见您,非常高兴能握一下您的手,”他飞快地跑到她跟前,以便抓住愉快地嫣然一笑的丽莎向他伸出的手,“而且,依我看,深受尊敬的普拉斯科维娅·伊万诺芙娜似乎也没有忘了您家的那位‘教授’,甚至也没有生他的气,而在瑞士的时候您是常常生气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里,您的足疾怎样啦,普拉斯科维娅·伊万诺芙娜,在瑞士会诊的时候曾让您选用祖国的气候进行治疗,这话有道理吗……怎么样,您哪?用洗液?这想必很有效。但是我感到非常遗憾,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他又很快转过身去),我没有赶上在国外遇见您,并亲自向您致敬,此外我还有许多话要告诉您……我曾经告知这里的我那老爸,但是他按照他的老习惯,似乎……”

“彼得鲁沙!”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叫了起来,顿时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举起两手一拍,便向儿子扑了过去。“Dierre, mon enfant,我都认不出你来了!”他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好了,别出洋相了,别装模作样了,好了,行了行了,求你了。”彼得鲁沙急促地嘟囔道,竭力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我永远,永远对你有愧!”

“行了行了;这个咱们以后再谈。我就知道你会出洋相的。好啦,你就稍微清醒点吧,求你啦。”

“但是,要知道,我十年没见你啦!”

“那就更不必自作多情啦……”

“Mon enfant!”

“好啦,我相信,我相信你爱我,撒手呀。要知道,你在妨碍别人……啊,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来了,我求你了,别出洋相了,好不好!”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果然已经在房间里了;他脚步很轻地走了进来,在房门口停住了脚步,站了片刻,用不慌不忙的目光瞥了一眼在座的衮衮诸公。

就像四年前我头一次看见他时一样,现在我乍一看见他就感到很吃惊。我丝毫也没有忘记他;但是就有这样一副相貌,每出现一次,总会带来某种似乎新的、你过去还没有发现的东西,哪怕您过去见过他一百次。表面看去,他跟四年前一模一样:同样优雅,同样傲气,他进来时也跟上回一样显得像煞有介事,甚至于还几乎同样年轻。他那淡淡的笑容仍像过去一样俨乎其然而又和蔼可亲,仍像过去一样自负而又洋洋自得;他的目光也同样严峻、若有所思和似乎心不在焉。总之,就像我们昨天刚刚分手时一样。但是有一点使我感到十分惊讶:过去大家也认为他是美男子,但是他的脸看去还真像副“面具”,就像敝城社交界某些爱损人的女士们曾经说过的那样。可是现在——正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乍一看就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无可争议的美男子,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他的脸像一副面具。莫非因为他的脸与过去相比略显苍白,似乎瘦了点儿?或者,也许因为在他的目光中现在正闪现出某种新思想的光芒?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叫了起来,整个人挺得笔直,但又没有离开沙发,她用命令的手势让他停下,“你先站住,别动!”

但是为了要说明紧接着在这个手势和这声喊叫之后提出的那个可怕的问题(甚至我都没有料到这样可怕的问题会由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本人提出来),我就要请读者回顾一下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在她整个一生中到底是怎样的性格,以及像她这样的性格在某种非常的时刻所具有的非同一般的冲动。再请大家想一想,尽管她内心非常坚强,办事也很有理性和实事求是,甚至可以说很有分寸,但是在她的一生中毕竟也不乏这样的时刻,她不得不全力以赴,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甚至横下一条心,孤注一掷。最后,我还要提请大家注意,当前这一刻对于她来说也许至关重要,她一生的整个关键,即她的整个过去,整个现在,也许还有整个将来的关键就像集中在一个焦点似的,都集中在这一刻了。我还要顺便提醒诸位注意她收到的那封匿名信,关于这封匿名信她方才曾那么愤怒地向普拉斯科维娅·伊万诺芙娜提到过,可是她对于这封信的内容却讳莫如深;其中也许包含有她之所以突然向儿子提出这一可怕问题的谜底。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她又喊了声她儿子的名字,吐字清晰,声音坚定,其中流露出威严的挑战,“请您站在原地别动,并立刻告诉我:此话是否当真,这个不幸的瘸腿女人——这就是她,就坐那儿,你看着她!有人说她……是您的合法妻子——此话当真?”

这一瞬间我记得太清楚了;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定睛注视着母亲;他的脸上没有紧接着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终于慢慢地绽出一丝宽容的微笑,接着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就缓慢地走到妈妈跟前,拿起她的一只手,毕恭毕敬地贴到嘴上,吻了吻。他对他母亲的永远不可抗拒的影响是如此强大,以致现在她都不敢把她的手抽回。她只是看着他,浑身上下都充满疑问,她的整个神态都似乎在说,只要再过一刹那,她就再也受不了这种闷在鼓里的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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