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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顶聪明的毒蛇(6)

“您就不能丁是丁卯是卯地说句人话吗?”

“我可以给您朗诵一出短剧《蟑螂》,太太!”
“什么——?”

“太太,我还没有神经错乱!我将会神经错乱,肯定会神经错乱,但是现在我还没有神经错乱!太太,我有一位朋友,一位非常高尚的人,他写了一篇克雷洛夫寓言,名字叫《蟑螂》——我能把它念给您听吗?”
“您想朗诵克雷洛夫的某一篇寓言?”

“不,我不是想朗诵克雷洛夫的寓言,而是想朗诵我的寓言,我自己的寓言,我的作品!您相信,太太,请予海涵,我还不至于不学无术到这样的程度,居然会不明白我们俄国有一位伟大的寓言作家克雷洛夫,我国的教育大臣曾在夏园为儿童游乐场给他建造了一座纪念像。太太,你刚才问我:‘为什么?’答案就在这篇寓言的末尾,它是用热情似火的铅字排印出来的!”

“您把您的寓言念出来听听。”

有只蟑螂活在世界上,

它从小就是只蟑螂,

后来掉进了玻璃杯,

里面全是互相吞噬的苍蝇……

“主啊,这是什么呀?”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叫道。

“这是说夏天,”大尉急忙说道,拼命挥动着手,倒像一个作者,有人妨碍他朗读自己的作品气得不耐烦似的,“这是说夏天,玻璃杯里落满了苍蝇,于是就发生了苍蝇吃苍蝇的事,随便哪个傻瓜都明白这道理,别打岔,别打岔,你们会看到的,肯定会看到的……(他一直在挥舞双手。)

蟑螂找了个位置,

苍蝇大发牢骚,

它们向尤比特呼叫:

“我们这杯子太挤啦。”

正当他们大呼小叫,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尼基福尔驾到……

“这首诗我还没写完,不过无所谓,只是文字上没有写完而已!”大尉像炒爆豆子般说道,“尼基福尔拿起了玻璃杯,不管它们怎样大呼小叫,就把这整出闹剧,苍蝇和蟑螂,泼到木盆里,其实早就应当这样。但是,请注意,请您注意,太太,蟑螂没有抱怨!这就是对您提出‘为什么’这一问题的回答,”他欢呼道,“‘蟑——螂没有抱怨!’至于尼基福尔,他代表造化。”他像说绕口令似的又加了一句,然后便自鸣得意地在屋里踱起了方步。

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听后非常生气。

“请问,有一笔好像是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给您的钱,似乎交给您的钱数不够,这到底是什么钱?您怎么敢以此来指责属于我家的一个人呢?”

“诽谤!”列比亚德金像演悲剧似的举起右手,吼道。

“不,不是诽谤。”

“太太,有些情况常常迫使人们忍辱含垢,置家属羞耻于不顾,也绝不肯大声宣布事实真相。太太,列比亚德金是绝不会随便乱说的!”

他好像目眩神迷;他好像得意非凡;他感到自己很了不起;大概他想到了什么:他想要气气大家,想方设法恶心恶心大家,显示一下自己的威力。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请您摇一下铃。”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请求道。

“列比亚德金是工于心计的,太太!”他挤眉弄眼,令人恶心地微微一笑,“他工于心计,但也有个致命伤,他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这情不自禁,首先是杰尼斯·达维多夫讴歌过的老一辈的、战斗的、骠骑兵的酒瓶。也正是在这种情不自禁的时候,太太,常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会发出一封绝妙的诗体书信,但是这封绝妙的信他后来又情愿以自己毕生的眼泪把它赎回,因为美感遭到了破坏。但是小鸟已经飞了出去,你已经抓不住它的尾巴把它捉回来了!也正是在这情不自禁中,太太,列比亚德金那颗义愤填膺的心充满了高尚的愤怒,他也可能谈到一位名媛淑女,因而被他的诽谤者所利用。但是列比亚德金是工于心计的,太太!一头心怀恶意的狼坐在他身旁,无时无刻不在给他的杯里斟酒,等着看他的笑话:看列比亚德金会不会说漏嘴,但这是枉费心机,一瓶酒喝光了,它并没有得到它想要得到的东西,它每次看到的都是列比亚德金的巧于应付。但是够了,噢,够了!太太,您的美轮美奂的府第到头来也可能会归到一位最高贵的人名下,但是蟑螂绝不抱怨。请注意,您终将看到它绝不会抱怨,您终将认识到它的伟大精神!”

就在这时候,从楼下门房里传来了铃声,阿列克谢·叶戈雷奇几乎对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的铃声只是稍许耽搁了一下,便立刻应声上楼。仪态庄重的老用人正处在异常激动的状态中。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少爷将立刻前来,他正向这里走来,您哪。”他在回答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疑问的目光时说道。

我现在特别清楚地记得她在那一瞬间的表情:她先是脸色发白,但是忽地她的眼睛又开始发光。她在沙发里挺直了身子,似乎横下心来,下定了决心。大家也吃了一惊。大家本来都以为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至少还得过一个月才能回来,现在他却完全出人意料地回来了,大家觉得很奇怪,奇怪的倒还不仅是这件事的出人意料,而是偏偏与当前这一时刻要命地巧合。甚至大尉也张大了嘴,傻不愣登地望着房门,像木头似的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央,停住了脚步。

就在这时候,从毗邻的花厅(一间又长又大的房间)里传来了迅速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细碎,但声音却异常急促;什么人仿佛一路快跑,突然飞也似的闯进了客厅——这人根本不是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而是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完全陌生的年轻人。

我冒昧地稍停片刻,哪怕匆匆地用寥寥数笔勾画一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物。

这是一个二十七岁或者年龄在这上下的年轻人,比中等个儿略高,留着一头相当长的、稀稀落落的浅色头发,蓄着乱蓬蓬的、依稀可辨的唇髭和络腮胡子。穿得很整洁,甚至很时髦,但并不讲究;乍一看,这人似乎有点驼背和笨拙,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一点也不驼背,甚至还很潇洒。似乎像个怪人,但是后来我们大家发现他的举止和风度非常得体,谈话也总是有板有眼,很对路。

谁也不能说他长得丑,但是任何人看到他的脸又都不喜欢。他的脑袋越往后越长,仿佛从两侧给压扁了似的,因此他显得尖头猴腮。他的脑门高而窄,但是面容猥琐;目光锐利,鼻子小而尖,嘴唇长而薄。面部有病容,但是这不过看上去好像是这样。他的脸庞和靠近颧骨的地方有一道干枯的皱纹,这就使他具有一种似乎大病初愈的模样。其实他很健康,很强壮,甚至于从来就没有生过病。

他走路和其他动作都是急匆匆的,但是他并没有什么急事要办。似乎,任何事情都没法使他心慌意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无论在什么场合,他都能安之若素。他非常自满,但是他丝毫也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这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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