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没说出的心里话
时间:2021-12-28 作者:罗屿 点击:次
1992年7月,于是之最后一次登上人艺舞台。这是他主演的第374场《茶馆》。
然而,演了几百场“王掌柜”,于是之这次却卡壳了——对不上台词,望着老搭档郑榕,叫不出“常四爷”。
谢幕时,听着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于是之落泪了。那天晚上,童道明陪他一起走出剧场。站在院子里,于是之望着夜空轻轻叹息一声:“从前演戏觉得过瘾,现在觉得害怕。”
于是之知道,自己告别舞台的时间,到了。
一个话剧演员,说话却出现障碍,这对于一个把演戏当作毕生追求的人,打击之大,除了于是之本人,只有妻子李曼宜最为了解。
李曼宜记得,于是之那时变得非常脆弱和敏感,“不知什么时候想起什么事,或是看到过去的什么东西,如相片、文章,又或是别人无意中的一句话或一个表情,都会让他不愉快,有时他会暗自生气,有时会伤心落泪,甚至失声痛哭”。
李曼宜懂丈夫的情绪起伏,因为他自卑地认为自己“没用了”。
正是在那段时间,夫妻俩谈到了将来谁先“走”的问题。于是之说:“我要是先走,你会非常痛苦,可我相信你还能过得很好。要是你先走了,那我可怎么过啊!”
李曼宜说,不如趁着两个人都在,把他们几十年经历的风风雨雨都记下来,将来剩下一个人时,看着它,也是个纪念。
于是之同意了。他说,他还要写写自己的那些“良师益友”。随后,他在一张废纸背面拟了个“良师益友”的提纲,提纲的最后一段,写的是李曼宜。
李曼宜既好奇又期待,丈夫究竟会怎样写她。然而,她最终也没能等来那个答案。
2013年1月,被阿尔茨海默病折磨多年的于是之去世。6年后,《我和于是之这一生》出版,94岁的李曼宜在书里记录了夫妻二人在风波迭起、世事沧桑中的相依相傍,记录了贯穿他们一生的爱和信任。告诉她我爱她
1949年春天,北平刚刚解放不久,春寒犹厉,但空气中已有一股暖意。
就是在这个春天,李曼宜考入刚刚从解放区进入北平城的“华北人民文工团”。当她坐着团里唯一的交通工具——一辆小毛驴拉的胶轮大车,来团里报到时,看到在一众穿着灰粗布制服的团员中,有一个穿紫红色毛衣的年轻人,跑上跑下甚是显眼。
“他这身打扮,不像‘老’同志,可又俨然以团里主人的身份在接待我。”李曼宜忍不住暗自思量。
待大家都安排妥当,“紫红色毛衣”自我介绍说,他叫于是之。“干钩于,是不是的是,之乎者也的之——是生活干事。”
于是之只比李曼宜早入团一个月。两个人熟悉后有次闲聊,发现他们其实在1944年就见过彼此。
当年,李曼宜和家人住在一个很大很深的院落,一起住的几户人家都是知识分子家庭。那年暑假,院里几家的孩子聚在一起,决定排演话剧《雷雨》。然而大家发现人手不够,缺个演周萍的人。于是,一个孩子请来了那时还叫于淼的于是之。
人一凑齐,没有寒暄与彼此介绍,立马开始排戏。
李曼宜被分配演蘩漪。要和一个陌生男孩对词,她觉得特别紧张,头也不敢抬,眼睛紧紧盯着剧本。排练到最后,她都没看过于是之一眼。
5年后,两个人再度相逢,提起这段往事,于是之忍不住对李曼宜说:“你那时只顾低着头念词,从不抬头看看,凡是蘩漪的台词里有‘我爱你’或者‘你爱我’的话时,你只念‘我——你’‘你——我’,把那个‘爱’字去掉了。”李曼宜听罢,抗议道:“蘩漪有这样的词儿吗?我怎么不记得?”于是之说:“有,有,有啊!”
两个人大笑。
也正是在这一朝一夕的相处中,二人渐生情愫。1949年10月,团里筹备演出苏联话剧《莫斯科性格》,于是之在剧中饰演男主角维克多。他试图通过读书探寻“维克多的恋爱观”。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自己似乎也有些想谈恋爱。他在日记中写道:“自己的恋爱颇有苗头……我每一次分析与创造维克多的时候,总想到她,这能使我在分析中有更浓的感情。”
这里的“她”,指的就是李曼宜。
而彼时的李曼宜,其实也是有感觉的。她曾在日记中写道:“于的问题,现在还很难测,我仍在犹豫……”
而到了12月20日,两个人的日记中,都谈到了恋爱的事。于是之似乎怕被人看到,心绪全用英文表达。李曼宜则这样写道:“我很希望那件事情(当然是指我和他的关系)能明朗化,我是不喜欢在那些事上浪费时间的,我坚持我过去的念头,那必须是对事业有所帮助的,否则,就可以不去管它。”
然而就在12月31日,于是之没能控制住情感的闸门。在1950年1月1日的日记中,他这样写道:“昨天,与曼宜明确了恋爱关系。谈得很严肃……‘我们算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坐在炉边椅子上这样问。‘就从现在开始吧!’我这样答。我们吻在一起了……我觉得她更美了,我们将很快结婚,我估计在今年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