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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得很慢(2)

 
  医学的发展,把生与死的界限变成一道宽阔的灰色地带。在一个多世纪里,人类发明了抗生素,消灭了很多传染病,找到了能够治愈某些癌症的方法,研制出了有希望预防艾滋病的疫苗……但是直到今天,尚无有效药物和医疗技术可以治愈阿尔茨海默病。国际阿尔茨海默病协会发布的《世界阿尔茨海默病2018年报告》显示,全球每3秒钟就有1例患者产生,而中国是认知障碍疾病高发的国家之一,患阿尔茨海默病的人数已达到800万至1000万,平均每天有1370位患病老人走丢。一旦被阿尔茨海默病缠上,人的精神和身体将陷入一种不可逆的日渐衰亡,这是一场漫长的斗争,结局永远是惨败。
 
  终点无法改变,那最后的这段路程是否可以相对美好?答案依旧是:很难。因为受教育水平相对更高,且更容易接受新事物,面对阿尔茨海默病,年轻的孙辈往往主张及时就医,而患病的祖辈以及中年父母,则往往容易将种种症状归结为自然衰老。三代人对于疾病认知的分歧,往往会让患者错过最佳干预时间。
 
  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疾病高创中心主任贾建平认为,积极参与社会活动以及有家人陪伴,能对延缓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病情起到关键作用。但是,在高强度社会生活的挤压下,家属,尤其是在外工作的年轻人,往往无法实现充分陪伴。
 
  现代社会里,“老有所养”的传统养老模式与时代发展逐渐背离,生存与陪伴是永恒的悖论。为了能给老人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很多子女将目光投向养老服务机构,期待这些机构科学的照料、全天候的陪伴能与家庭的关怀形成合力。
 
  1987年出生的苗挺从事养老服务行业多年,他发现,当前国内只有北上广等一线城市有少量的失智症专业机构,或者部分综合养老项目中有“认知症专区”,而在二、三线城市中,这类专业机构极少,甚至完全没有。由于供需失衡,即使家属并不具备充分照料的能力,绝大部分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仍居住在家里,很难得到专业细心的护理和无微不至的陪伴。
 
  推动系统性的變革举步维艰,苗挺寄希望于能尽快提高家属对于阿尔茨海默病的认知水平。苗挺回忆道,曾经有位94岁的董爷爷,经常跑到窗口问他:“小同志,有我的电报没有?”苗挺总会笑呵呵地说:“董科长,今天没有啊,要不您明天再来看看?”对话循环往复,每日如此。后来,值班室又变成了“火车票售卖点”,老人每天都来询问有没有回老家的火车票。无论是从专业还是情感角度出发,苗挺都不愿意打破老人的幻想。“对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来说,否认他的要求和认知,反而会让其病程加速,不如顺着他,进入他的世界。”苗挺说。当记忆消失,我该如何面对
 
  因为阿尔茨海默病,年轻人对于爱情的认识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在社交平台搜索“《忘不了餐厅》第5期”,出现最多的关键词是“狗粮”“爆哭”。年轻人调侃,“被上一代人的狗粮砸得头昏脑涨”。
 
  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年轻人总喜欢用“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我又相信爱情了”来调侃感情的脆弱和善变。“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遥远的童话故事,比起能否相爱相守,门当户对、得失利弊更像是现代爱情与婚姻的标准线。
 
  于是,当老一辈人的浪漫以极其朴素的方式呈现出来时,正如一位网友所说:“如果有一种力量可以战胜或是减缓疾病对于记忆的侵蚀,那可能不是医学,而是爱情。”
 
  除了对爱情认识的转变,阿尔茨海默病也引发了年轻人对于亲情的思考。知乎上,超过4000人参与了“爸妈忘记了”的圆桌讨论,除少数是患者家属外,大多数参与者是出于对父母患病、离世的恐惧而进行提问的。“爸妈现在年龄还不算大,但如果有一天他们老了,不记得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许多人担忧的问题。
 
  比起原来想要追求的“诗和远方”,疾病带来的紧迫感让很多年轻人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方式。大学毕业后,张雪原打算留在武汉工作,但经历了姥姥的离世,她暗自发誓“父母在,不远游”。现在对她来说,能守着父母就很开心,哪怕被他们小小地嫌弃也很开心。张雪总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在倒计时,快乐是,争吵是,陪伴也是。
 
  阿尔茨海默病成了一块投向平静湖面的石子,起初人们只关心病症本身,但随着水波的激荡,遗忘、衰老、死亡成了年轻人关注的新话题。
 
  来势汹汹的阿尔茨海默病,让年轻人不得不提早直面残酷,重新接受生命教育——当我老了,大脑出现问题了,记忆消失了,我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珊珊还专门买了一本名为《天黑得很慢》的小说,她把书里的一句话摘抄下来,分别贴到自己和姥姥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变老不是一件悲惨的事,那就像夏天天黑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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