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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其罪(3)

俞佩玉笑了笑,道:“你无论怎么看,都不会像个大傻瓜的。”

他竟真的将这两样废物藏在身上,又将那些人的尸体,都推进坑里,用挖出来的泥砂掩埋起来。

朱泪儿叹了口气,微笑道:“四叔的心实在太好了,将来也不知哪个女孩子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嫁给四叔这么样温柔善良的人。”

俞佩玉也想笑一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他想起了林黛羽,又想起了金燕子,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任何人都最好莫要和我在一起,否则只有倒楣的。”

朱泪儿眨了眨眼,道:“四叔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不想带我一起走么?”

她不等俞佩玉说话,又低下头道:“我虽然是孤苦伶仃一个人,虽然没地方可去,但四叔若怕带着我累赘,我也不敢勉强四叔的。”

俞佩玉拍了拍她的头,失笑道:“小姑娘不可以如此多心,何况,四叔就算不想带你一起走,听你这么样一说,也没法子不改变主意。”

朱泪儿立刻抬起头来笑了,道:“那么,现在咱们到哪里去呢?”

其实俞佩玉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他沉吟半晌,喃喃道:“不知道唐家庄的人现在是否已发现唐无双失踪了,不知道金燕子现在是否还在那里?”

朱泪儿道:“四叔是不是想到唐家庄去看看?”

俞佩玉道:“去看看也好。”

朱泪儿拍手笑道:“那好极了,我早就听说过唐家庄里好玩得很。”

突听一阵乱嘈嘈的人声传了过来,其中还夹杂着妇人童子的啼哭声,显见是俞放鹤已将李渡镇上的居民放了回来。

朱泪儿立刻拉起俞佩玉的手,绕着圈子奔了出去。

到了镇外,大地的气息就渐渐芬芳起来,再也没有血腥和焦臭气,但那悲痛的哭声还隐约可闻。

朱泪儿忽然道:“四叔你想那俞放鹤真会补偿李渡镇的损失么?”

俞佩玉叹道:“这人现在正急着树立侠名,又怎会失信于他们。”

朱泪儿道:“可是他们精神上所受的苦难,又有谁能补偿呢?一个人的家若被毁了,你就算重新为他盖起一栋更好的房子,他也还是难免痛苦的。”

俞佩玉柔声道:“但无论多么深的创伤,都会平复,无论多么深的痛苦,日久也会渐渐淡忘,只有欢乐的回忆,才能留之永远,就为了这原因,所以人才能活下去。”

朱泪儿嫣然一笑,道:“不错,一个人若永远忘不了那些痛苦的事,活下去就实在太没意思了。”

这时太阳已升起,秋日的花木虽已开始凋谢,但路旁的稻田里仍是一片金黄,天地间仍然充满了生趣。

世上又有什么花的香气,能比得上成熟的稻香?

朱泪儿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无论如何,我还活着,我还年轻,世界这么大,到处都是我可以去的地方,我还有什么痛苦呢?”

她张开双臂,迎着风奔了出去。

俞佩玉见了她的笑容,心境也在不知不觉间开朗起来,但就在这时,稻田里忽然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一人喘息着道:“年轻人实在不该痛苦的,只有我这种老婆子才……才……”

她每个字都像是说得十分艰苦,说到这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连话都没法子再说下去。

俞佩玉和朱泪儿听到这声音,却都吃了一惊。

朱泪儿跑回头握起俞佩玉的手,眼睛瞪着那边的稻草,道:“胡姥姥,是你么?”

胡姥姥又咳嗽了半晌,才喘着气道:“不错,是我,好心的少爷小姐们,替我这快要死的老太婆倒碗水来好吗?我已连路都走不动了。”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忽然笑了,大声道:“你这老狐狸,你以为我们还会上你的当?”

胡姥姥颤声道:“好姑娘,这次是真的,求求你……我的嘴都已干得裂开来了,该死的太阳又越来越大。”

朱泪儿拉着俞佩玉的手,道:“四叔,咱们走,不要理这鬼老太婆,谁理她谁就要倒楣的。”

只见胡姥姥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忽然从金黄的稻穗中露了出来,立刻又倒了下去,嘶声道:“俞公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只求你给我一点水,我死了都感激你。”

俞佩玉忽然拉开朱泪儿的手,转身奔出去。

朱泪儿叹了口气,道:“老太婆,你听着,我四叔已经替你拿水去了,因为他的心实在太好,但你若还想害他,我就割下你的舌头来,让你再也不能骗人。”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向稻田里蹿了过去。

只见胡姥姥竟像条狗似的缩在稻草间,满身都是田里的烂泥,嘴唇果然已干得发裂,瞧见朱泪儿来了,似乎想笑笑,但刚一咧嘴,就疼得满头冷汗,用手抱着头又咳嗽了半晌,颤声道:“好姑娘,你看不出我老婆子已快死了么?我何苦还要骗人?”

朱泪儿也想不到她竟会变成这样子,呆了半晌,摇头叹道:“你若早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下场,只怕就真的不会骗人了。”

胡姥姥惨然道:“这是我自作自受,我也不怨别人,但我年纪若不是这么大,就算受了再厉害的伤也不会变得这副样子的。”

朱泪儿知道她这不单是外伤发作,最主要的是在那小楼被凤三先生逼出了一半功力,体力本已亏损过巨,再加上现在又流了这么多血,就算比她再年轻一半的人,也是万万支持不住的。

她活到这么大把年纪,看来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此番若是死在这里,只怕也没有人替她收尸。

朱泪儿倒不禁觉得她有些可怜了。

但过了许久,俞佩玉竟还没有回来,朱泪儿又不禁开始着急,不住伸长脖子去望,跺着脚道:“这条路上一定还有别人走过的,你就算已渴得要命,为什么不找别人去替你倒水,偏偏找上了我们?”

胡姥姥叹道:“这也许是因为我老婆子做的亏心事实在太多了,所以对任何人都不放心。”

朱泪儿道:“那么你为何对我四叔如此放心呢?”

胡姥姥道:“世上就有种男人,能令女人一见他就觉得放心的,他就是这种男人,而我老婆子虽然已老掉牙,但毕竟还是个女人呀。”

朱泪儿忍不住展颜一笑,道:“无论如何,你的确是有点眼光的。”

胡姥姥喘息了半晌,忽然又道:“你为什么要叫他四叔呢?其实他年纪也和你差不多呀。”

朱泪儿折了根稻子在手里玩着,没有说话。

胡姥姥用眼角偷偷瞟着她,道:“我若像你这么大年纪,见了这种男人,绝不会放过他的,我无论用什么法子,也得嫁给他,更绝不会叫他四叔了。”

朱泪儿又笑了,道:“你难道觉得我已经可以嫁人了么?”

胡姥姥道:“为什么不可以?有人在你这样的年纪,已经做了妈妈哩。”

朱泪儿垂首望着手里的稻穗,痴痴地出了神。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眼睛发着光,嫣红的面靥也发着光,看来的确已不再是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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