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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义(卷六外篇一)(7)

  图不能不系之说,而说之详者,即同于书,图之名不亦缀欤?曰:非缀也。体有所专,意亦有所重也。古人书有专名,篇有专义。辞之出入非所计,而名实宾主之际,作者所谓窃取其义焉耳。且吾见前史之文,有表似乎志者矣,《汉书。百官公卿表》,篇首历叙官制。不必皆旁行斜上之文也。有志似乎表者矣,《汉书。律历急》,排列三统甲子。不必皆比事属辞之例也。

  《三辅黄图》,今亡其书矣。其见于他说所称引,则其辞也。遁甲通统之图,今存其说,犹《华黍》、《由庚》之有其义耳。虽一尺之图,系以寻丈之说可也。既曰图矣,统谓之图可也。图又以类相次,不亦繁欤?曰:非繁也。

  图之有类别,犹书之有篇名也。以图附书,则义不显;分图而系之以说,义斯显也。若皇朝《明史。律历志》,于仪象推步皆绘为图,盖前人所未有矣。

  当时史臣,未尝别立为图,故不列专门。事各有所宜也。今州志分图为四:一曰舆地,二曰建置,三曰营汛,四曰水利,皆取其有关经要,而规方形势所必需者,详系之说,而次诸纪表之后,用备一家之学,而发其例于首简云尔。

  和州志田赋书序例自画土制贡,创于夏书;任土授职,载师物地事及授地职。详于《周礼》;而田赋之书,专司之掌,有由来矣。班氏约取《洪范》八政,裁为《食货》之篇,后史相仍,著为圭臬。然而司农图籍,会稽簿录,填委架阁,不可胜穷,于是酌取一代之中,以为定制。其有沿革大凡,盈缩总计,略存史氏要删,计臣章奏,使读者观书可以自得,则亦其势然也。若李吉甫、韦处厚所为《国计》之簿,李吉甫《元和国计簿》十卷,韦处厚《太和国计》二十卷,丁谓、田况所为《会计》之录,丁谓《景德会计录》六卷,田况《皇祐会计录》六卷,则仿《周官》司会所贰,书契版图之制也。杜佑、宋白之《通典》,王溥、章得象之《会要》,则掌故汇编;其中首重食货,义取综核,事该古今;至于麻缕之徽,铢两之细,不复委折求尽也。赵过均田之议,李翱《平赋》之书,则公牍私论,各抒所见;惟以一时利病,求所折衷,非复史氏记实之法也。夫令史簿录,猥琐无文,不能传世行远;文学掌故,博综大要,莫能深鉴隐微。此田赋之所以难明,而成书之所以难觏者也。古者财赋之事,征于司徒,载师属大司徒,会于太宰。司会属太宰。太宰制三十年为通九式,均节九赋,自祭祀宾客之大。以至刍秣匪颁之细,俱有定数,以其所出,准之以其所入。虽欲于定式之外,多取于民,其道无由。此财赋所以贵簿正之法也。自唐变租庸调而为两税,明又变两税而为一条鞭法,势趋简便,令无苛扰,亦度时揆势,可谓得所权宜者矣。然而存留供亿诸费,土贡方物等目,金差募运之资,总括毕输,便于民间,使无纷扰,可也。有司文牍,令史簿籍,自当具录旧有款目,明著功令所以并省之由,然后折以时之法度。庶几计司职守,与编户齐民,皆晓然于制有变更,数无增损也。文移日趋简省,而案牍久远无征:但存当时总括之数,不为条列诸科:则遇禁网稍弛,官吏不饬于法,或至增饰名目,抑配均输,以为合于古者惟正之贡,孰从而议其非制耶?

  夫变法所以便民,而吏或缘法以为奸,文案之功,或不能备,图史所以为经国之典也。然而一代浩繁,史官之籍,有所不胜。独州县志书,方隅有限,可以条别诸目,琐屑无遗,庶以补国史之力之所不给也。自有明以来,外志纪载,率皆猥陋无法。至于田赋之事,以谓吏胥簿籍,总无当于文章巨丽之观,遂据见行案牍,一例通编,不复考究古今,深求原委;譬彼玉厄无当,谁能赏其华美者乎?明代条鞭之法,定于嘉靖之年,而和州旧志今可考者,亦自嘉靖中易鸾《州志》而止。当时正值初更章程,而州志即用新法,尽削旧条,遂使唐人两税以来沿革莫考,惜哉!又私门论议,官府文移,有关田赋利病,自当采入本书;如班书叙次晁错《贵粟》之奏入《食货志》,贾让《治河》之策入《沟洫志》,庶使事显文明,学归有用。否则裁入本人列传,便人参互考求,亦赵充国《屯田》诸议之成法也。近代志家类皆截去文词,别编为艺文志;而本门事实,及本人行业,转使扩落无材。岂志目大书专门,特标义例,积成卷轴,乃等于匏瓜之悬,仰而不食者耶?康诰旧志,略窥此风。后来秉笔诸家,毅然删去,一面至再,无复挽回,可为太息者也!

  今自易《志》以前,其有遗者,不可追已;自易《志》以后,具录颠未,编次为书。其康诰《均田》之议,实有当于田赋利病;他若州中有关田赋之文,皆采录之,次于诸条之后;兼或采入列传,互相发明,疑者阙之。后之览者,或有取于斯焉。

  和州志艺文书序例《易》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夫文字之原,古人所以为治法也。三代之盛,法具于书,书守之官。

  天下之术业,皆出于宫师之掌故,道艺于此焉齐,德行于此焉通,天下所以以同文为治。而《周官》六篇,皆古人所以即守官而存师法者也。不为官司职业所存,是为非法,虽孔子盲礼,必访柱下之藏是也。三代而后,文字不隶于职司,于是官府章程,师儒习业,分而为二,以致人自为书,家自为说。

  盖泛滥而出于百司掌故之外者,遂纷然矣。六经皆属掌故,如《易》藏太卜,《诗》在太师之类。书既散在天下,无所统宗,于是著录部次之法,出而治之,亦势之所不容已。然自有著录以来,学者视为纪数簿籍,求能推究同文为治,而存六典识职之遗者,惟刘向、刘歆所为《七略》、《别录》之书而已。故其分别九流,论次诸子,必云出于古者某官之掌,其流而为某家之学,失而为某事之敝,条宣究极,隐括无遗。学者苟能循流而溯源,虽曲艺小数,诐辞邪说,皆可返而通乎大道:而治其说者,亦得以自辨其力之至与不至焉。

  有其守之,莫或流也;有其趋之,莫或歧也。言语文章,胥归识职,则师法可复,而古学可兴,岂不盛哉?韩氏愈曰:“辨古书之正伪,昭昭然若黑白分。”盂子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孔子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夫欲辨古书之正伪,以几于知言,儿于多闻择善,则必深明官师之掌,而后悉流别之故,竟未流之失;是刘氏著录,所以为学术绝续之几也。不能究官师之掌,将无以条流别之故,而因以不知末流之失;则天下学术,无所宗师。“生心发政,作政害事”,孟子言之,断断如也。然而涉猎之士,方且炫博综之才;索隐之功,方且矜隅墟之见,以为区区著录之文,校雠之业,可以有裨于文事,噫!其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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