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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义(卷八外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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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甄秀才论修志第一书文安宰币聘修志,兄于史事久负,不得小试,此行宜踊跃。仆有何知,乃承辱询。抑盛意不可不复,敢于平日所留意者,约举数条,希高明裁择。有不然处,还相告也。

  一,州郡均隶职方,自不得如封建之国别为史,然义例不可不明。如传之与志,本二体也。今之修志,既举人物、典制而概称曰志,则名宦、乡贤之属,不得别立传之色目;传既别分色目,则礼、乐、兵、刑之属,不得仍从志之公称矣。窃思志为全书总名,皇恩庆典,当录为外纪;官师铨除,当画为年谱。典籍法制,则为考以著之;人物名宦,则为传以列之。变易名色,既无僭史之嫌;纲举目张,又无遗漏之患。其他率以类附。至事有不伦,则例以义起,别为创制可也。琐屑繁碎,无关惩创,则削而不存可也。详瞻明备,整齐画一乃可为国史取村;否则纵极精采,不过一家小说耳,又何裨焉?

  一,今世志艺文者,多取长吏及邑绅所为诗赋、记序、杂文,依类相附。

  甚而风云月露之无关惩创,生祠碑颂之全无实征,亦胥入焉。此姑无论是非,即使文俱典则,诗必雅驯,而铨次类录,诸体务臻,此亦选文之体,非复志乘之体矣。夫既志艺文,当仿《三通》、《七略》之意,取是邦学士著选书籍,分其部汇,首标目录,次序颠末,删芜撷秀,掇取大旨,论其得失,比类成编,乃使后人得所考据,或可为馆阁雠校取材,斯不失为志乘体尔。至坛庙碑铭,城堤纪述,利弊论著,土物题咏,则附人物产、田赋、风俗、地理诸考,以见得失之由,沿革之故。如班史取延年、贾让诸疏入《河渠志》,贾谊、晁错诸疏入《食货志》之例可也。学士论著,有可见其生平抱负,则全录于本传,如班史录《天人三策》于《董仲舒传》,录《治安》诸疏于《贾谊列传》之例可也。至墓志传赞之属,核实无虚,已有定论,则即取为传文,如班史仍《史记。自序》而为《司马迁传》,仍扬雄《自序》而为《扬雄列传》之例可也。此一定之例,无可疑虑,而相沿不改,则甚矣史识之难也!

  一,凡捐资修志,开局延儒,实学未闻,凡例先广,务新耳目,顿易旧书;其实颠倒狙公,有何真见?州郡立志,仿自前明。当时草创之初,虽义例不甚整齐,文辞尚贵真实,剪裁多自己出;非若近日之习套相沿,轻隽小生,史字未曾全识,皆可奋笔妄修,窃叨汽脯者。然其书百无一存,此皆后凌前替,修新志者,袭旧志之纪载,而灭作者之姓名。充其义类,将班《书》既出,《史记》即付祖龙;欧、宋成书,《旧唐》遂可覆瓮与?仆以谓修志者,当续前人之纪载,不当毁前人之成书。即前志义例不明,文辞乖舛,我别为创制,更改成书;亦当听其并行,新新相续,不得擅毁;彼此得失,观者自有公论。仍取前书卷帙目录,作者姓氏,录入新志艺文考中,以备遗亡。

  庶得大公无我之意,且吾亦不致见毁于后人矣。

  一,志之为体,当详于史。而今之志乘所载,百不及一。此无他,搜罗采辑,一时之耳目难周;掌故备藏,平日之专司无主也。尝拟当事者,欲使志无遗漏,平日当立一志乘科房,佥掾吏之稍通文墨者为之。凡政教典故,堂行事实,六曹案牍,一切皆令关会,目录真迹,汇册存库。异日开局纂修,取裁甚富。虽不当比拟列国史官,亦庶得州间史肯之遗意。今既无及,当建言为将来法也。

  一,志乃史体,原属天下公物,非一家墓志寿文,可以漫为浮誉,悦人耳目者。闻近世纂修,往往贿赂公行,请托作传,全无证实。此虽不肖浮薄文人所为,然善恶惩创,自不可废。今之志书,从无录及不善者,一则善善欲长之习见,一则惧罹后思之虚心尔。仆谓讥贬原不可为志体,据事直书,善否自见,直宽隐彰之意同,不可专事浮文,以虚誉为事也。

  一,史志之书,有裨风教者,原因传述忠孝节义,凛凛烈烈,有声有色,使百世而下,怯者勇生,贪者廉立。《史记》好侠,多写列客畸流,犹足令人轻生增气,况天地间大节大义,纲常赖以扶持,世教赖以撑柱者乎?每见文人修志,凡景物流连可骋文笔,典故考订可夸博雅之处,无不津津累牍。

  一至孝子忠臣,义夫节妇,则寥寥数笔,甚而空存姓氏,行述一字不详,使观者若阅县令署役卯簿,又何取焉?窃谓邑志搜罗不过数十年,采访不过百十里,闻见自有真据,宜加意采辑,广为传述,使观者有所兴起,宿草秋原之下,必有拜彤管而泣秋雨者矣。尤当取穷乡僻壤,畸行奇节,子孙困于无力,或有格于成例,不得邀旌奖者,踪迹既实,务为立传,以备采风者观览,庶乎善善欲长之意。

  已上六条,就仆所见,未敢自谓必然。而今世刻行诸志,诚有未见其可者。丈夫生不为史臣,亦当从名公巨卿,执笔充书记,因而得论列当世,以文章见用于时,如纂修志乘,亦其中之一事也。今之所谓修志,令长徒务空名,作者又鲜学识;上不过图注勤事考成,下不过苟资馆谷禄利。甚而邑绅因之以启奔竟,文士得之以舞曲笔;主宾各挟成见,同局或起抵悟;则其于修志事,虽不为亦可也。乃如足下负抱史才,常恨不得一当牛刀小试。向与仆往复商论,窥兄底蕴,当非苟然为者。文安君又能虚心倾领,致币敦请,自必一破从前宿习。杀青未毕,而观者骇愕,以为创特,又岂一邑之书,而实天下之书矣。仆于此事,无能为役,辱存商榷,陈其固陋之衷,以庶几萤烛增辉之义,兄具有以进我乎?

  答甄秀才论修志第二书日前敬筹末议,薄殖浅陋,猥无定见,非复冀有补高深,聊以塞责云耳。

  乃辱教答,借奖有加,高标远引,辞意挚恳,读之真愧且畏也!足下负良史才,博而能断,轩视前古,意志直欲驾范轶陈,区区郡邑志乘,不啻牛刀割◆。乃才大心虚,不耻往复下问。鄙陋如仆,何以副若谷之怀耶?前书粗陈梗概,过辱虚誉,且欲悉询其详。仆虽非其人,辄因高情肫挚之深,不敢无一辞以复,幸商择焉。

  二,体裁宜得史法也。州县志乘,混杂无次,既非正体,编分纪表,亦涉僭妄。故前书折衷立法,以外纪、年谱、考、传四体为主,所以避潜史之嫌,而求纪载之实也。然虚名宜避国史,而实意当法古人。外纪年谱之属,今世志乘,百中仅见一二。若考之与传,今虽浑称志传,其实二者之实,未尝不载;特不能合于古史良法者,考体多失之繁碎,而传体多失之浑同也。

  考之为体,乃仿书、志而作。子长八书,孟坚十志,综核典章,包函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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