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名著 >

文史通义(卷六外篇一)(5)

  至于嗜古之士,掇辑品令,联缀姓名,职官故事之书,六朝以还,于斯为盛。然而中朝掌故,不及方州,猥琐之编,难登史志;则记载无法,而编次失伦,前史不得不职其咎也。夫百职卿尹,中朝叙官,方州守令,外史纪载。《周官》御史数从政之士,则外史所掌四方之志,不徒山川土俗,凡所谓分职受事,必有其书,以归柱下之掌,可知也。唐人文集,往往有厅壁题名之记,盖亦叙官之意也。然文存而名不可考,自非搜罗金石,详定碑碣,莫得而知,则未尝勒为专书之故也。宋、元以来,至于近代方州之书,颇记任人名氏;然猥琐无文,如阅县令署役卯薄,则亦非班史年经月纬之遗也。

  或编次为表者,序录不详,品秩无次;或限于尺幅,其有官阶稍多,沿革异制,即文武分编;或府州别记,以趋苟简。是又不知班史三十四官,分一十四级之遗法也。又前人姓氏,不可周知,然遗编具存,他说互见,不为博采旁搜,徒托闭文之义,是又不可语于稽古之功者也。

  今折衷诸家,考次前后,上始汉代,迄于今兹,勒为一表,疑者阙之。

  后之览者,得以详焉。

  和州志选举表序例《周官》,乡大夫“三年大比,兴一乡之贤能,献书于王。王再拜受之,登于天府”,甚盛典也。汉制,孝廉、茂才、力田、贤良之举,盖以古者乡党州闾之遗。当时贤书典籍,辟举掌故,未有专书:则以科条为繁,兴替人文,散见纪传;潜心之士,自可考而知也。江左六朝,州郡侨迁,士不土著,学不专业;乡举里选,势渐难行。至于隋氏,一以文学词章,创为进士之举。

  有唐以来,于斯为盛。选举既专,资格愈重,科条繁委,故事相传。于是文学之士,搜罗典章,采摭闻见,识大识小,并有成书。传记故事,杂以俳谐;而选举之书,盖衷然与柱下所藏等矣。

  撰奢既繁,条贯义例,未能一辙,就求其指,略有三门:若晁迥《进士编敕》,陆深《科场条贯》之属,律例功令之书也:姚康、乐史《科第录》,姚康十六卷,乐史十卷。李奕、洪适《登科记》,李奕二卷亡,洪适十五卷。

  题名记传之类也:王定保《唐摭言》,钱明逸《宋衣冠盛事》,稗野杂记之属也。史臣采辑掌故,编于书志,裁择人事,次入列传,一代浩繁,义例严谨,其笔削之余:等于弃土之苴,吐果之核。而陈编猥琐,杂录无文,小牍短书,不能传世行远。遂使甲第人文,《周官》所以拜献于王而登之天府者,阙焉不备。是以方州之书,不遵乡大夫慎重贤书之制;记载无法,条贯未明之咎也。

  近代颇有考定方州自为一书者,若乐史《江南登科记》,张朝瑞《南国贤书》,陈汝元《皇明浙士登科考》,皆类萃一方掌故,惜未见之天下通行。

  而州县志书,编次科目,表列举贡,前明以来,颇存其例,较之宋元州郡之书,可谓寸有所长者矣。特其体例未纯,纪载无法,不熟年经事纬之例,亦有用表例者,举贡掾仕封荫之条,多所牴牾。猥杂成书,甚者附载事迹,表传不分。此则相率成风,未可悉数其谬者也。论辩详列传第一篇总论内。今摭史志之文,先详制度,后列题名,以世相次,起于唐代,迄于今兹,为《选举表》。其封荫辟举,不可纪以年者,附其后云。

  和州志氏族表序例上《周官》,小史“奠系世,辨昭穆”。谱牒之掌,古有专官。司马迁以《五帝系》牒、《尚书》集世记,为《三代世表》,氏族渊源,有自来矣。

  班固以还,不载谱系。而王符《氏姓》之篇,《潜夫论》第三十五篇。杜预《世族》之谱,《春秋释例》第二篇。则治经著论,别有专长,义尽而止,不复更求谱学也。自魏晋以降,迄乎六朝,族望渐崇。学士大夫,辄推太史世家遗意,自为家传。其命名之别,若《王肃家传》、虞览《家记》、范汪《世传》、明粲《世录》、陆煦《家史》陆史十五卷。之属,并于谱牒之外,勒为专书,以俟采录者也。至于挚虞《昭穆记》、王俭《百家谱》以及何氏《姓苑》、贾氏《要状》贾希鉴《氏族要状》十五卷。诸编,则总汇群伦,编分类次,上者可裨史乘,下或流入类书,其别甚广,不可不辨也。族属既严,郡望愈重。若沛国刘氏,陇西李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虽子姓散处,或本非同居,然而推言族望,必本所始。后魏迁洛;则有八氏、十姓、三十六族、九十二姓,井居河南、洛阳。而中国人士,各第门阀,有四海大姓、州姓、郡姓、县姓,撰为谱录。齐、梁之间,斯风益盛,郡谱州牒,并有专书。若王俭、王僧孺之所著录,王俭《诸州谱》十二卷。王僧孺《十八州谱》七百卷。《冀州姓族》、《扬州谱钞》之属,不可胜纪,俱以州郡系其世望者也。唐刘知几讨论史志,以渭族谱之书,允宜入史。其后欧阳《唐书》,撰为宰相世系,顾清门巨族,但不为宰相者,时有所遗。至郑樵《通志》,首著《氏族》之略,其叙例之文,发明谱学所系;推原史家不得师承之故,盖尝慨切言之。而后人修史,不师其法,是亦史部之阙典也。

  古者瞽蒙诵诗,并诵世系,以戒劝人君。《国语》所谓“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者是也。然则奠系之属,掌于小史,诵于瞽蒙,先王所重,盖以尊人道而追本始也。当时州闾族党之长,属民读法;乡大夫三年大比,考德艺而献书于王;则其系世之属,必有成数,以集上于小史,可知也。夫比人斯有家,比家斯有国,比国斯有天下。家牒不修,则国之掌故何所资而为之征信耶?《易》曰:“天与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物之大者,莫过于人:人之重者,莫过于族。记传之别,或及虫鱼;地理之书,必征土产。而于先王锡土分姓,所以重人类而明伦叙者,阙焉无闻,非所以明大通之义也。

  且谱牒之书,藏之于家,易于散乱;尽入国史,又惧繁多。是则方州之志,考定成编,可以领诸家之总,而备国史之要删,亦载笔之不可不知所务者也。

  和州志氏族表序例中奠系世之掌于小史,与民数之掌于司徒,其义一也。杜子春曰:“奠系世为帝系、诸侯卿大夫世本之属。”然则比伍小民,其世系之牒,不隶小史可知也。乡大夫以岁时登夫家之众寡,三年以大比兴一乡之贤能。夫夫家众寡,即上大司徒之民数,其贤能为卿大夫之选,又可知也。民贱,故仅登户口众寡之数:卿大夫贵,则详系世之牒,理势之自然也。后代史志,详书户口,而谱系之作无闻,则是有小民而无卿大夫也。《书》曰:“九族既睦,平章百姓。”郑氏注:“百姓,为群臣之父子兄弟。”见司马迁《五帝本纪》注。平章,乃辨别而章明之,是即《周官》小史奠系之权舆也。孟子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近代州县之志,留连故迹,附会桑梓。至于世牒之书,阙而不议,则是重乔木而轻世家也。且夫国史不录,州志不载,谱系之法,不掌于官,则家自为书,人自为说,子孙或过誉其祖父,是非或颇谬于国史。其不肖者流,或谬托贤哲,或私鬻宗谱,以伪乱真,悠谬恍惚,不可胜言。其清门华胄,则门阀相矜,私立名字。若江左王、谢诸家,但有官勋,即标列传,史臣含毫,莫能裁断。以至李必陇西,刘必沛国,但求资望,不问从来,则有谱之弊,不如无谱。史志阙略,盖亦前人之过也。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