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草为萤

　　大暑那天，晨跑半小时，汗流三四里。太阳一出，即窝进书房读书。读完东野圭吾的长篇小说《解忧杂货店》，又读周华诚的散文小品《草木滋味》。

 

　　解忧杂货店的主人浪矢，先后为许多年轻人解除了烦忧。可惜他1980年代就去世了，否则我也要给他写封信，咨询如何消暑的问题。此店又因浪矢的去世，时间的钟摆戛然而止，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刻。假如我们也有一间房屋，并且可以停在某个时刻，就像把小船停靠在某个码头，那么你将选择哪个时期？

 

　　周华诚是我新近认识的朋友。他写果木、蔬菜，有些是我熟悉的，我感到亲切；有些我不熟悉，使我增长见识。在“秋葵四章”里，他写道，“三十岁的时候，我从一个小城市来到杭州工作”，“那一年，我学会了游泳”，“最近我在学画画”，他愿“像秋葵、芝麻、油菜和棉花一样（老了就炸开），保有对这个世界动情的能力”。

 

　　早早吃过晚饭以后，和爱人骑电动车到菜园去，看看我们的黄瓜、菜瓜、苦瓜、丝条、番茄、辣椒、茄子、豇豆、毛豆、韭菜、山药、芋头、人参菜、空心菜，还有草莓、青蒿、花生、田七——它们是菜园的现有居民，我为它们浇水、浇肥、薅草、割草。在我心中，它们不仅是盘中食物，更是时时牵挂的朋友。

 

　　院子后面有口池塘，每次进园，我首先做的事，就是从里面拎水浇菜。我不知道拎了多少桶水，我把所有的菜都浇了一遍。我看到山药藤蔓上佛珠似的果实，看到头茬黄瓜叶败花落、二茬黄瓜爬藤开花，看到漏摘的苦瓜表皮泛黄、像香蕉似的分成几瓣、那些被红瓤包裹的籽正在降落，看到丝条像挂面似的抻长抻长、几近接地……

 

　　又为山药、丝条、新老黄瓜上肥。我不知道山药块根已经长到什么程度，我很好奇，我想它们需要肥力。周华诚在《甜夜录》中描绘父母“做米爆糖”（类似吾乡炆炒米糖）的情景时写道：“为什么我们的生活变得缺少趣味？因为我们失去了那些门闩得紧紧的，悄无声息的，甜意充盈的夜晚。”他的意思是人们少了好奇心，因而少了生活之乐。

 

　　至于薅草、割草，这是必须的。草不怕热，皮实，皮厚，趁机疯长，挤占蔬菜的生长空间，与蔬菜争夺养分。几年前，网上曾出现“长草”这个热词，意为购物的欲望如同野草蓬勃生长。例如：“在网上看到一款包包，长草中……”又如：“我下了班去逛街，看到好多喜欢的衣服，心里都快长出一公园儿的草了。”

 

　　电影《微微一笑很倾城》中，女主角微微被称作“班花”，而男主角肖奈是“班草”。在我柔软的内心，花儿总是弱的，经不起草的侵袭。所以，我的潜意识里，似有保护妇女儿童的意思。豆架底下、蔬菜中间的草只能动手薅，而田沟里的草太深太密，于是挥舞镰刀，把它们齐根割断，伤其元气。

 

　　汗如雨下。不仅浃背，而且洇湿裤腰。在这暑日，出汗是最好的排毒方式，也是对身体最好的保护方法。

 

　　我国古书谓大暑有三候：“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第一候是说，大暑时节，腐草将变身萤火虫，点亮夏日的夜空。我很佩服古人的探索精神和奇特的想像力。在今天看来，当然是错的，但是他们的诗意情怀值得点赞。第三候是说这个时候，时有暴风骤雨，如刘禹锡的名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我渴望雨，但希望它们温柔一些。农谚说：“伏里一天一暴，坐在家里收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