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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子(2)

 
  再说说宰鸭子的事。刽子手是我妈,她一边默念“脱了毛衣穿布衣,脱了毛衣穿布衣……”一边手起刀落。
 
  “脱了毛衣穿布衣。”——这是我外婆杀生时的语言仪式。
 
  此生为畜,死后投胎为人,算是她老人家对牲畜亡灵的劝慰与超度吧。
 
  同时,这句话也是外婆留给我妈的重要文化遗产,令我妈在“大屠杀”的时候稍微心安一些。
 
  屠杀完毕,她沉痛地说:“血淋淋,真是血淋淋的一天啊。”
 
  老早以前,我记得她从不畏惧宰杀活畜这种事。后来不知她的哪根弦被触动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她不敢杀了。若有这方面的需要,便托人处理。
 
  后来有几次找不到人帮忙,她被逼得不行,又敢宰了。
 
  再后来又不敢了。再后来心一横,又敢了……总之几起几落。
 
  最后,多亏她想起了外婆这句话,获得了强大的道德支持,这才重拾屠刀。
 
  三十多只鸭子啊,宰得只剩四只。
 
  鸭尸高高摞了一大堆,恶心得我再也不想吃鸭肉了。
 
  那四只幸存的鸭子一直活着。后来有两只瘫痪了,我妈伺候它们一直到现在。
 
  仿佛我家所有的禽畜,一旦熬过生死大关,从此便可放心地安享晚年。
 
  至于我家葵花地边养的那几只鸭子,则是另外一批了。它们不是为羽绒服而存在,而是为葵花地边那条水渠而配置的。
 
  好吧,我妈无论待在哪里,都要把周遭有限的资源利用到底。
 
  最后顺便再说一句,我觉得在荒野里养鸭子,最大的收获还要数鸭子的嘎嘎叫声。
 
  鸭叫声远比鸡叫啊狗叫啊什么的更蛮横,更富响亮的生命力。在岑寂的荒野里,突然乱七八糟闹腾一阵,那声音听在耳中简直就是极大的欢欣振奋。


作品集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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