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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故事(2)

 
  斗转星移,光阴荏苒。我们学成毕业后都回到家乡工作。不久,又都分别凭着不俗的工作业绩晋调进城,并在城里购置了房子。我们准备好了专门的房间,要父亲和母亲搬到城里来住。可是两老却总是推脱不来,说是在乡下住惯了,到城里住会闷得生病。
 
  进城,这是父亲携妻儿一辈子孜孜以求的。可是目标既达,父亲却只是偶尔充当城里的匆匆过客,没有真正进城来住几天。
 
  戒烟
 
  父亲是名副其实的“烟王”。
 
  父亲烟龄很长。父亲年幼即孤,沉重的生活使父亲小小年纪就跟大人学会了烧烟。父亲的烟龄至少可以从十岁算起。
 
  父亲烟量很大。只要不是吃饭睡觉,父亲几乎烟不离手。父亲烧烟不用烟斗,而是用草稿纸或烟叶包成喇叭筒。父亲的“喇叭筒”是特大号的,每支差不多要装上半两烟丝,能烧上十分钟。每天早上起床,父亲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卷“喇叭筒”,并在焚烧首个“喇叭筒”过程中完成如厕、生火、喂猪等活计。接着父亲取回晾在廊檐下的生烟叶,一张一张地在木地板上铺平压实,然后紧紧地卷成筒,用尖利的斧头横切,细细的生烟丝就出来了。烟丝细黄细黄的,好像金丝。父亲有一个专用装烟的口袋,每天早上都要把烟丝装满这个口袋方才出门干活。早上满载而出,晚上空囊而归。
 
  父亲很会种烟。父亲烧的烟是自己上山开荒种植的生烟。每年四月下种,十月收割。父亲种的烟,叶子大而肥厚,像蒲扇。烟收割回来后父亲用竹竿把它们夹成一排排,晒干后晾在廊檐下。每年有五六十竿,整整齐齐排在一起,远远望去熠熠生辉,很是壮观。这种烟叶除日光自然晒干外未经任何处理,是地地道道的原生态产品。味道比卡斯特罗烧的哈瓦那雪茄还纯正。父亲种的烟除供自己享用外,还略有盈余。每年母亲都可以拿一点到集市上卖,换点油盐钱。
 
  父亲日夜与“喇叭筒”为伍,家人早已习以为常。尽管有时候父亲烧的那个生烟熏得家人睁不开眼,尽管那个烟味呛得全家人呼吸不畅,但全家没有谁敢对父亲嗜烟说不。看到父亲有时烧烟时咳个不停,家人意识到应该提醒父亲少烧点烟了。可是父亲在家里的至尊地位使家人的意识只能是潜意识。直到有一年冬天,父亲日夜咳个不停,甚至咳得彻夜未眠,我们才下决心让父亲少烧点烟,并劝父亲去看医生。
 
  但是,父亲并不认为咳嗽与烧烟有关,也不认为咳嗽是病。父亲说咳嗽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从小就咳,是很正常的现象。每次劝说父亲去就医,父亲都这么说。久而久之,似乎父亲咳嗽是正常的,不咳嗽就不正常了。对于吸烟导致肺病引起咳嗽,父亲更是嗤之以鼻。父亲说:“烟薰会致病?这简直是笑话!你们不见灶台上烟薰的腊肉,放个半年十个月,一点事都没有,就是隔年,也还是鲜香如故。如果离开烟薰,不说半年,就是留它个十天半月,都会生蛆……吸烟,好处多着哩!”尽管我们知道父亲说的是歪理,但是谁都不敢对父亲说不。因为那时候父亲是整个家庭的顶梁柱,而我们都还是这个家庭的寄生虫。再说两个劳动力供我们四兄弟上学,能勉强维持生计已经很了不起了,实在难有余钱治病。如此这般,谁都不能撼动吸烟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也很难说服父亲去看医生。
 
  渐渐地我们四兄弟长大了,并当了干部有了话语权,日渐丰厚的腰包也为我们积蓄了底气。而父亲因为年纪的原因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威武和至尊地位。此消彼长,父亲在我们壮着胆子用恩威兼俱的语气劝他去看医生时,低下了他那一向高高昂着的头,他的咳嗽不是病的理论也被颠覆了。
 
  父亲随我们到县医院检查身体,听诊、抽血、化验、拍片……折腾了一个上午,医生给出的结论是父亲患了慢性支气管炎。医生说,父亲患的是慢性病,可能是长期大量吸烟引发的,一时半会儿难彻底治愈,得慢慢来。所以,不用住院,拿药回去慢慢调理。于是医生开了大大小小的十数种药,让我们带回去给父亲服用,并叮嘱父亲少吸烟,最好是戒烟。还要求我们帮助父亲彻底戒掉烟。
 
  父亲自幼吸烟,烟几乎成了他的精神支柱,要让他戒烟,简直比登天还难!可是难归难,要治好父亲的咳嗽病,必须要让父亲戒烟。回家后,我们即帮父亲拟定了戒烟计划,要求父亲在一个月内彻底戒烟。谁知道戒烟计划刚一抛出,就触动了父亲倔强的神经。父亲当着我们的面把我们买的戒烟糖丢进牛栏里后,态度坚决地说:“药可以吃,烟不能少,更不能戒。要是一定要戒烟,这药我也不吃了,让它去喂牛!”看着父亲稀疏而花白的头发下那张倔强而坚毅的脸,我们妥协了。我们同意父亲先用药,戒烟的事以后再说。
 
  可这“以后再说”最终演变成了以后不能说。也许是父亲从这次戒烟斗争中看到了我们的弱点,自那以后,我们每次提出戒烟的事,父亲总是倚老卖老不予理睬,我们逼紧了,父亲干脆表演寻死觅活的把戏,宁死不从……最终我们败下阵来,谁也不敢再提此事。“喇叭筒”仍然是父亲的密友。只是细心的人发现,父亲的“喇叭筒”精瘦了许多,上手的密度也小了许多。父亲一边服药调理,一边照旧地吞云吐雾。咳嗽虽然没有明显好转,倒也没有加剧的迹象,久而久之,又成了习惯,我们也就又听之任之。
 
  时光飞逝,父亲很快就要进入古稀之年了。就在我们谋划着帮父亲办七十寿辰活动时,父亲病倒了。父亲说胸口剧痛。住院观察检查后,医生说是父亲的肺出现了问题。当父亲在病床上准备卷“喇叭筒”时,被医生制止了。医生严肃地告诉父亲,他的病就是因为吸烟引起的,今后再也不许吸烟了。说完还把父亲的烟袋没收了。两天后,熟识的主管医师悄悄告诉我们,父亲情况不妙,建议再到上级医院检查。在市人民医院进行全面复查后,CT室主任指着父亲CT片上肺部的一处阴影说:“靠近大动脉处有个可恶的东西,晚期了,不大好办。”主管医生向我们推荐了两个治疗方案:一是动手术,把肿瘤割掉。这个治疗方案如果成功,效果较好,但因为太靠近大动脉,病人又上了年纪,风险很大,搞不好会下不了手术台;二是不动手术,保守治疗,这个治疗方案风险小,但效果不会很好。经过反复讨论,我们最终选择了第二个治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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