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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痛快的事(2)

 
席尔科夫小心地拉一下铃。过了一分钟,门里传来脚步声,钥匙眼里闪出亮光。
 
“是谁啊?”一个嘶哑的男人声音带着法国腔问。
 
“圣徒啊,这大概就是那个丈夫吧,”席尔科夫暗想。“只好撒个谎了。……”“劳驾,”他说,“这是兹留奇金的别墅吗?”
 
“见鬼,这儿根本就没有什么兹留奇金。滚开,什么兹留奇金!”
 
席尔科夫不知怎的发窘了,惭愧地嗽一下喉咙,从台阶那儿走开。他一脚踩进水洼,灌了一雨鞋的水,生气地吐口唾沫,可是立刻又笑起来。他这场冒险变得越来越荒唐了。他特别愉快地想到明天他要把这场冒险讲给他那些朋友和娜嘉③本人听,他要学一学丈夫的说话腔调,学一学雨鞋咕唧咕唧的响声。……他那些朋友一定会笑破肚皮呢。
 
“只是有一件事糟糕:她的衣服要淋湿了!”他想。“要不是因为这件衣服,我早就到亭子里去睡觉了。”
 
他在筐子上坐下,想用身子遮住雨,可是从他那淋湿的披风和帽子上流下来的水,却比天上落下的雨水还要多。
 
“呸,见鬼!”
 
席尔科夫在雨里站了半个钟头,想到自己的健康。
 
“照这个样子,我恐怕会得热病,”他暗想。“这个处境可真妙!或者再拉一次门铃?啊?老实说,我真要拉铃了。……如果丈夫来开门,那就好歹撒个谎,把那身衣服交给他了事。
 
……我可不能在这儿一直守等天亮!哎,豁出去了!拉铃吧!”
 
席尔科夫发了小学生的脾气,对着大门和黑暗吐了吐舌头,拉一下铃。在寂静中过了一分钟,他就又拉一次铃。
 
“是谁?”一个生气的声音带着法国腔问。
 
“布阿索太太住在这儿吗?”席尔科夫恭恭敬敬地问。
 
“啊?见鬼,您有什么事?”
 
“女服店老板卡契希太太打发我给布阿索太太送一件衣服来。对不起,来得这么迟。事情是这样的:布阿索太太要求尽快把这件衣服送来,……要在明天早晨以前送到。……我是傍晚从城里动身的,可是……天气太坏,……差点来不成。我不能……”席尔科夫没有说完话,因为大门在他面前推开了。门里有盏小灯的亮光摇摇闪闪,布阿索先生出现在他眼前,他的模样跟照片上完全一样,生着军人的脸和很长的唇髭,不过在照片上他打扮得象个花花公子,如今却只穿着衬衫。
 
“我本来不想打搅您,”席尔科夫接着说,“不过布阿索太太要求把她的衣服尽快送来。我是卡契希太太的弟弟。而且……而且,天气太坏了。”
 
“好,”布阿索说,阴郁地动一动眉毛,接过筐子。“谢谢您的姐姐。我妻子等衣服一直等到十二点多钟。她说有一位什么先生答应给她送来。”
 
“再麻烦您把干酪和花束转交您的太太,这是她放在卡契希太太那儿忘了拿走的。”
 
布阿索接过干酪和花束,闻一下干酪,又闻一下花束,没有关上门,站在那儿,摆出等待的姿势。他看着席尔科夫,席尔科夫看着他。他们沉默了一分钟。席尔科夫想起他的朋友们,想起明天他打算把这场冒险讲给他们听,于是现在他想再添点笑料,好给这种荒唐锦上添花。然而他想不出该添点什么笑料,那个法国人却站在那儿,等着他走。
 
“这天气真要命,”席尔科夫嘟哝说。“天又黑,地下又泥泞,雨又大。我全身都淋湿了。”
 
“是的,先生,您完全淋湿了。”
 
“再者,我雇的马车也走了。我不知道该上哪儿去躲雨才好。请您答应我在您前堂里坐一坐,等到雨停再走吧。”
 
“啊? Bien , monsieur④
 
。请您脱掉雨鞋,到这儿来。这没
 
什么,这是可以的。”
 
法国人关上大门,领着席尔科夫走进他很熟悉的小客厅。
 
客厅里一切摆设都照旧,只是桌上放着一瓶红葡萄酒,房中央放一排椅子,上面摆着一个又窄又薄的小床垫。
 
“天很冷,”布阿索把灯放在桌子上,说。“我是傍晚才从巴黎回来的。那边到处都好,暖和,可是这儿,俄国,却很冷,而且有那么多温子……稳子…… lescousins⑤!。这些该死的东西老是叮人。”
 
布阿索斟上半杯葡萄酒,做出很气愤的脸色,喝下去。
 
“这一夜我一直没睡着,”他说,在小床垫上坐下。“先是lescousins,后来又有个畜生不住拉铃,要找兹留奇金。”
 
随后法国人沉默下来,低下头,大概在等雨停。席尔科夫认为依照礼貌,他有义务跟法国人攀谈几句。
 
“看来,您在巴黎正赶上一个很有趣味的时期,”他说。
 
“您在那儿的时候,布朗热⑥呈请退休了。”
 
后来席尔科夫讲到格烈维⑦、第鲁列特、左拉。他不久就相信法国人还是头一次从他口里听到这些名字。法国人在巴黎只认得几家商号和他的tante⑧卜列塞太太,别的就一概不知道了。他谈了一阵政治和文学,结果布阿索又一次做出气愤的脸色,喝下葡萄酒,挺直身子在那个薄床垫上躺下。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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