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评论 >

三个晚清知识分子的从官之路

徐世昌

 
  1886年6月11日,盛夏初至,骄阳似火,偌大个京城,居然无一丝清风。这一天,朝廷放榜,将公布殿试名次。湿闷的暑气令焦急盼望的士子们内心愈发躁动难耐。
 
  苦苦等了一天,直到日头偏西,朝廷的喜报才姗姗来迟。天津籍考生徐世昌(1855—1939)恰外出拜客归来,于客栈门口见到上谕:“徐世昌,第二甲五十五名,着改为翰林院庶吉士。”十年寒窗苦读终有回报,徐自然百感交集、热泪盈眶,于当天日记中写道:“君恩高厚,受宠若惊,益当努力有为,以期报国承家也。”与此同时,在房中枯坐了一天的贵州籍考生陈夔龙(1857—1948),也接到上谕。点儿背的是,他的考卷以一字之误,竟置三甲,以主事用,签分兵部。他不禁捶胸顿足,慨叹上天不加眷顾。要说反应最淡定的,尚属蒙古正黄旗考生荣庆(1859—1917)。听闻榜单,此君既未喜极而泣,也无愤愤不平,而是悠闲地倚在枕上翻看历代名人字帖。
 
  按照清代仕宦惯例,若不出意外,20年后,这三位“50后”士子应能位居要职,成为新世纪清廷倚仗的栋梁之材。果不其然,这三位科举同年日后皆腰金衣紫,出任朝廷高官。只不过,一入官场深似海,也许连他们自己都没预料到,几十年后,居然蜕变为自己当初最厌恶的那类人。
 
  贫寒与无奈
 
  这三位士子,都是出身贫寒、毫无背景之人。故他们唯有从基层做起,期盼凭真才实学来为朝廷效力,谋得升迁。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按照清制,每三年都要对翰林院庶吉士进行甄别考试,成绩优等者授编修,次等者授检讨,合格者改任各部主事或知县。如果成绩不及格,不好意思,那就请您继续学习,再等三年。
 
  徐世昌不通古学,文笔一般,自然不受时任掌院学士的翁同龢老爷子待见。徐在这个清水衙门一待就是6年,竟未曾获得过一次外出主持地方乡试的差事,甚至连当副手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结识了天津老乡王文锦侍郎,徐请他帮忙介绍新差事。王为人倒也通融,打算将徐推荐至南书房,孰料大学士潘祖荫认为徐不学无术,难堪此任,不予接纳,又将他撵回翰林院。当时翰林院有所谓“八红八黑”之称,“红翰林”自然是指官运亨通的那一类,而“黑翰林”则是指仕途坎坷的官员们,徐即位列“八黑”之一。最令徐无奈的是,熬到第8个年头,他终于可以外放河南,谁承想还未等朝廷颁发委任状,母亲突然病逝,徐只得暂弃升官念头,回家奔丧,其霉运可谓冲天。
 
  荣庆也好不到哪儿去。供职翰林后,荣庆的生活似乎未见任何起色。有清一代,京官最为清苦,他们时常入不敷出,只得借贷度日。彼时之荣庆,便是这般境况,于是成为京城当铺和钱庄的常客。要钱没钱,要权无权,十载京官,荣庆着实惨淡。
 
  当然,最悲催的莫过于陈夔龙。这位老兄自从赴任兵部主事后,简直如坠入苦海。兵部在六部中堪称最差,按“京师习惯,以吏、户二部为优选;刑部虽瘠,补缺尚易;工部亦有大婚、陵工保案,以冀捷获;唯礼、兵二部为最苦。礼部尚无他途杂进,依然书生本色,最次莫如兵部员司,以常年测之,非二十年不能补缺”。这就意味着,即使再出色、再优秀,陈熬到50岁,充其量还只是个六七品的小官。
 
  残酷的现实虽无声无息,却告诉这三人一个铁一般的道理:书读得好,不等于官做得大;志向高远,也必须安全落地。10年转瞬即逝,徐世昌、陈夔龙与荣庆,已接近不惑之年,仕途的黄金年龄渐行渐远。要么改变自己,要么继续沉沦,人生的岔路口就在眼前。
 
  诱惑与屈从
 
  面对权力的黑光,相信很少有人能够拒绝诱惑,尤其对于长期处于政治边缘的人而言。1895年前后,成为这三位“50后”仕途的共同转折点。
 
  徐世昌首先“脱贫”。该年秋,徐与其拜把子兄弟袁世凯重逢。眼见老大哥处境尴尬,袁世凯自然心有不忍,于是延请徐进入天津小站,掌管参谋营务。起初徐还犹豫不决,想保留翰林院职位。后眼瞅编练新军事业蒸蒸日上,其势头迟早会壮大,高升机会自然多多,徐索性辞去编修一职,全身心辅佐袁世凯,为其献计献策,结交各路人脉,于是稳坐北洋系第二把交椅。
 
  陈夔龙自不甘人后,于次年“开窍”。甲午之后,久蛰西安数年的荣禄重回中枢,出掌兵部。恰值连襟廖寿恒接替故去的许庚身,进入军机,陈夔龙于是恳请廖代为向荣禄举荐自己。此刻位高权重的廖,一改往日做派,欣然允做说客,在荣面前一番美言。不久,荣禄便亲点陈同其赴津查办小站军民纠纷一事。小站是荣亲自指定的练兵试点,袁世凯乃荣一手提携的军事将领,说白了,这次赴津办案,纯属走过场。途中,荣问陈年岁几何,补缺约计何时。陈对曰:“行年已四十,到部亦十年,叙补名次第八。即每年出缺一次,亦须八年始能叙补。恐此生以冯唐老矣。”荣云:“观君骨相气色,五年内必有非常之遇。而部中补缺例须计俸,未可躁进。”吃尽官微言轻苦头的陈夔龙,自然参透荣之暗示,一路察言观色,唯唯诺诺。当检阅操练时,荣问陈:“君观新军与旧军比较何如?”陈答:“素不知兵,何能妄参末议。但观表面,旧军诚不免暮气,新军参用西法,生面独开。”荣心想:“君言是也。此人必须保全,以策后效。”其实若按兵部条例,仅新军擅杀营门外卖菜佣一条,袁世凯便可遭到严惩。但陈曲意迎合荣禄,在撰写奏稿时笔下留情,淡化过程,抹去罪证,终致此案不了了之。待此事办妥,回到兵部,排在他前面的7名竞争对手,要么病退,要么调走,要么受罚,要么弃权,于是陈叙补名次飙至第一,顺利顶补缺位。不久,荣禄更把参与北洋政务如此机要之事交予陈夔龙,将其引为心腹。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