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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情商高的那个是林黛玉(2)

 
这段话啥意思,是说,我在意的不是她,是你,若是别人得罪她,我是不会管的。啧啧,这话说的,真·渣男啊。不过,这也是《红楼梦》的妙处,自传体小说,有太多男作者想把自己写成金光闪闪的高大全,唯有曹公时时不忘自黑自嘲,以自己皮袍下的小,呈现出最有质感的人性。
 
偏偏这话被黛玉听到了,自然要闹到不可开交,以为三人的关系要花好一段时间修复,哪曾想黛玉见宝玉果断而去,便以寻找袭人为由跑来查看动静。见宝玉写了一首很丧的偈子,带回房去,与湘云同看。这说明什么,说明黛玉和湘云已经和好了,怎样和好的,作者没说,但是就湘云那直脾气,黛玉若没有些和缓的表现,湘云也不大可能就这么收场。
 
黛玉敏感急躁,却是通情达理的,葬花的前一晚,她去怡红院,晴雯不想起身给她开门,还说是宝玉叮嘱了不要放人近来,黛玉那个伤心啊。但第二天宝玉一解释,她也马上就想到:“是了,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待动,丧声歪气也是有的。”
 
宝玉说要问明白是谁,教训她一顿,黛玉说,是该教训,否则得罪了宝姑娘贝姑娘的,事情岂不大了?说完她自己先笑了,并没有不依不饶地追究下去。
 
黛玉虽然爱闹小脾气,给她个台阶她就会下来的,不给的话,她也会设法找个台阶下。她并不是那种一根筋的人,就算不高兴,她心里也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别人是怎么回事,她不会觉得自己永远正确,更不会朝着错误的道路奔到黑。
 
 
在“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那一回,她对宝钗说:“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得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到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像你前日的话教导我。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往日见她赞你,我还不受用,昨儿我亲自经过,才知道了。比如若是你说了那个,我再不轻易放过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
 
这话不是每个人都能说出来的,认错太难,承认嫉妒更加伤自尊,黛玉能够这样跟宝钗道歉,足以说明,对于她来说,真实比面子更重要,她的情商,让她有能力,穿越小自我,认识到事情的实质。
 
对于他人和自身都有了解,管理自我和处理人际关系就不会太困难,黛玉和妙玉的交往也体现这一点。
 
很多人都不喜欢妙玉,我也是,除了她的文青范看上去很不真实,还因为她有攻击性。当着宝玉和宝钗的面,黛玉不过问了一句,这茶是不是旧年的雨水泡的,妙玉就说,你这么个人,竟是个大俗人,连个水也尝不出来。
 
每次看到这里,暴脾气的我都想跳出来,问妙玉,俗与不俗,难道由你定义,能喝出雨水和雪水的区别就叫不俗?再说了,是不是真喝得出来还不一定呢,您这不是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吗。
 
这种义愤,一方面出于对林妹妹的真爱,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没有攻击性的老实人,被人攻击时第一时间总是反应不过来,类似的亏不知道吃过多少,过后越想越生气,若真有时间机器,返回过去倒不着急买房,先把吃过的亏找补回来再说。
 
但林妹妹并没有着急,只因“知她(妙玉)天性怪癖,不好多话,亦不好多坐,吃完茶,便约着宝钗走了出来”。这情商太高了,她知道妙玉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妙玉的攻击到不了她身上,走开就是,用不着愤愤然。
 
可做对比的是李纨,李纨说“我不喜欢妙玉的为人”,可能也曾感觉到妙玉的锋芒,就比黛玉更朝心里去。中秋夜,黛玉和湘云联诗时又遇到妙玉,妙玉请她们去喝茶,黛玉还是欣然前往,与妙玉相谈甚欢,对妙玉的才华赞不绝口。这种心无芥蒂,说明她将自己的情绪处理得很干净,这才是真正的高情商。而那种类似于假脸姐妹团的互夸,只是“伪高情商”而已。
 
 
(四)
所以黛玉在荣国府,人际关系是不坏的,刁钻的晴雯,黛玉也能“待她甚厚”,这里面,可能有一种本能的怜惜。黛玉和袭人也还行,前面提到,黛玉不放心宝玉,以看望袭人的名义到怡红院来,若两人关系平平,这理由就太牵强。宝玉上学时,也叮嘱袭人闷了就去找黛玉顽笑,可见黛玉和袭人不会话不投机。袭人为母亲奔丧,暂离怡红院一段时间,黛玉也记挂着。
 
当然袭人对黛玉也不错,虽然她在湘云面前抱怨过黛玉的小脾气,主要是袭人见识不够,很难说有多大恶意。劝王夫人变个法子把宝玉弄出大观园,也很难说是针对黛玉的,袭人是真的怕宝玉和这些姐姐妹妹弄出点什么名堂来,那跟宝玉收个丫鬟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事。
 
至于自我激励,要看怎样理解这个词,并不是成天打鸡血就是自我激励,像黛玉这样追求“质本洁来还洁去”,时常反省,时常学习,在我看来也是自我激励。八十回《红楼梦》里,黛玉越来越柔软,也越来越善解人意,从动不动要跟人呛声,到对他人的好,都能领会,对他人的不易,也能体谅,这进步肉眼可见。
 
相形之下,宝钗更突出的是理性,而不是情商。情绪对她来说是多余之物,需要消灭的,她更想把世界纳入自己的体系里,对别人怎么想,并不感兴趣。所以她虽然高明,宝玉却一度对她很排斥,只和黛玉是知己。黛玉是有情绪也有情思的,有勃发有对抗也有处理,因此汪洋恣肆异彩纷呈,也才见真正的情商。
 
 
不能说谁更好,只能说,寻常人如我等,无法彻底地存天理灭人欲,心性上还是跟黛玉更加靠近。这就像读《论语》,看孔子夸颜回:“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两个“贤哉”,我听到的是五个字:“我就做不到。”
 
孔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于食物的色香味都很讲究,还爱喝酒,因此有了欲望与天理之间的纠结。但正是这样的纠结,让他显得真实亲切,让同样纠结的我们,可以跟随着他学习平衡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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