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贾雨村的信息传播技巧
时间:2016-04-08 作者:马经义 点击:次
贾雨村是《红楼梦》中出场最早的人物之一,从第一回就开始了他的生命历程。这个有着高学历的读书人,曹雪芹曾给了他一个漂亮的亮相。他的一生浓缩着中国古代读书人的人生格局—— 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步入仕途,恃才自傲;受人排挤,贬官革职;感悟官场,谋划复出;升官发财,获罪入狱。他的人生轨迹就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魔咒,千千万万的儒生或长或短,或深或浅,周而复始,乐此不疲地重复着。
曹雪芹在《红楼梦》前四回中就穿插了一个官场完整版的贾雨村。在短短的几年之内,他就完成了一个属于《红楼梦》时代典型知识分子生涯的全过程,从苦读到高中,从为官到革职,从复出到高升,贾雨村从实践中感悟人生与宦海,时时调整路线,总结心得体会,揣摩官场要诀,最后完成了一个让人羡慕的“华丽转身”,我们且不论他是奸还是忠,也不管他是国贼还是禄蠹,从仕途潜规则来看,贾雨村是成功的,他的这份聪明与机谨归根结底源于他善于选择传播机遇。作者曹雪芹绘制的贾雨村传播机遇技巧,就如同官场本身的潜规则一样,隐隐约约,笔触时而“意会”,时而“言传”,亦假亦真,妙不可言。总而言之,贾雨村在传播机遇选择中使用的技巧不外乎这样几点:
第一:把握说话的时机。
什么时候说话,这是一门学问,在说话的时候把握时机,其实质就是能在恰当的时间里,利用有限的语句,充分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贾雨村原本出身于仕宦之家,只可惜到了他这代,家道没落,孤孤单单就剩下他一人而已。为了重整家业,贾雨村勤学苦读,上京赶考,希望有一天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谁知走到半道,囊中羞涩,境遇困顿,于是就寄居在了葫芦庙内,每日以卖字作文为生。可喜的是,邻居就是甄士隐,此人虽然不以功名利禄为念,但最爱资助有宏大理想之人,所以常请贾雨村来家做客闲聊。有一天正逢中秋佳节,寄居客乡之人难免有孤独失意之感,书中这样写道:
今又正值中秋,(贾雨村)不免对月有怀……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曰: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厚爱,何敢拂此盛情。”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
这一段情景对话,咋一看,十分平常,然而细细读来却很有意思。中国式的文人触境感怀,常以吟诗作为宣泄,这并不稀奇。此时的贾雨村就属于这种情况,从他所吟的诗句来看,不外乎就是形容自己生不逢时,空有一肚子的文章,却没有能彰显才华的舞台。所以“求善价”“待时飞”就成了他现阶段的主要任务和内心期待。如果仅凭自己卖字作文筹资路费,恐怕一切都是空想,想个什么办法呢?此时的贾雨村隐约有了一点主意,从他和甄士隐的交往来看,凭借贾雨村的聪明,他应该知道甄士隐是一个乐于助人之人,只是现在不便开口罢了。从上面的文字来看,他对月吟诗似乎随兴随意,并没有刻意,然而有两个字让我们看到了他的用意——“高吟”。所谓“高吟”就是提高声音,大声地吟唱。在吟这一联之前,贾雨村其实已经做过一首诗,是对甄家的丫鬟矫杏,这属于儿女私情。为什么吟唱自己志向与抱负之时要提高声音呢?给谁听?庙内都是一些不问世事的和尚,答案只有一个,念给甄士隐听。也许你会觉得这种推断有点牵强,因为怎么能判断贾雨村知道甄士隐已经过来了呢?且看后面的文字: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
当甄士隐出现并笑言之后,贾雨村是什么表情,“忙笑道”。这个表现太自然了,“自然”得有点做作。试想想,一个人三更半夜在寺庙之中吟诗,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之时,突然从黑暗处窜出一个人来,你会是什么表情,不说吓死,至少是一身冷汗。然而贾雨村呢,是忙笑道,这个“忙”字也用得极其巧妙,说明接下来的语言都是准备好了的,巴不得赶快说出来。当甄士隐表明来意,邀请到甄家小酌,“雨村听了,并不推迟”,言外之意——我正有此心,赶快走吧。可能这个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贾雨村的这些吟唱,目的就是要让甄士隐听见,他找准了说话的时机,此时看来已经显现出了传播效果,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接下来的情节证明了我的推断,《红楼梦》中第一回这样写道: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斝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因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余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方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