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琐事
时间:2019-01-01 作者:契诃夫 点击:次
尼古拉·伊里奇·别里亚耶夫是彼得堡的房产主,常去看赛马。他年纪还轻,才三十二岁,保养得很好,面色红润,有一天将近傍晚,到奥尔迦·伊凡诺芙娜·伊尔宁娜太太家去。他眼下跟她同居,或者,按他的说法,正把一件冗长乏味的风流韵事拖下去。确实,这件风流韵事的最初几页虽则有趣,令人入迷,却早已读完,然而现在这本书还在拖下去,没完没了,新奇有趣的东西却一点也没有了。
我的男主人公恰好碰上奥尔迦·伊凡诺芙娜不在家,就在客厅里一张睡椅上躺下,开始等她。
“傍晚好,尼古拉·伊里奇!”他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说。
“妈妈马上就回来。她带着索尼雅到女裁缝那儿去了。”
原来奥尔迦·伊凡诺芙娜的儿子阿辽沙也在这个客厅里,躺在一张长沙发上。他是个八岁的男孩,身材匀称,养得挺娇,打扮得象画中的人,穿着丝绒上衣和黑色的长袜。他躺在缎子的椅垫上,分明在模仿不久以前在杂技场见过的艺人,时而抬起这条腿往上踢,时而又踢那条腿。等到他那两条好看的腿踢得累了,他就抡胳膊,要不然就猛的跳下来,手脚一齐挨地,打算把两条腿举到空中去。所有这些动作他都是带着最严肃的脸色做的,累得呼哧呼哧地喘气,仿佛上帝赐给他这么不肯安静的身体,他自己也感到不高兴似的。
“啊,你好,我的朋友!”别里亚耶夫说。“是你吗?可是我简直没瞧见你。妈妈身体好吗?”
阿辽沙伸出右手去,抓住左脚的脚尖,用极不自然的姿势翻一个身,跳起来,从毛茸茸的大灯罩后面朝别里亚耶夫瞥一眼。
“该怎么跟您说好呢?”他说,耸了耸肩膀。“实际上,妈妈老是不舒服。是啊,她是女人,尼古拉·伊里奇,女人总归有这样那样的病。”
别里亚耶夫闲着没事做,就开始打量阿辽沙的脸。这以前他跟奥尔迦·伊凡诺芙娜相好的这段时期,他根本就没留意过那个男孩,完全没有理会有个孩子活着,只看见一个男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至于他为什么在那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怎的,连想也不愿意想一下。
在苍茫的暮色里,阿辽沙的脸,以及苍白的额头和一眫也不眫的黑眼睛,出乎意外地引得别里亚耶夫想起奥尔迦·伊凡诺芙娜在这件风流韵事最初几页中的模样。他不由得想对男孩亲热一下。
“你过来,小娃娃!”他说。“让我好好看看你。”
男孩从长沙发上跳下来,跑到别里亚耶夫跟前。
“哦,”尼古拉·伊里奇开口说,把手放在他的瘦肩膀上。
“怎么样?你过得好吗?”
“怎么跟您说好呢?我们从前的日子过得好多了。”
“为什么呢?”
“很简单!以前我跟索尼雅只学音乐和识字,现在他们却教我们学法国诗了。哦,您最近刚理过发!”
“对,最近理的。”
“我一眼就瞧出来了。您的胡子短一点了。让我摸一摸。
……痛吗?”
“不,不痛。”
“为什么揪一根胡子就痛,揪许多胡子反而一点也不痛呢?哈哈!您猜怎么着,您不留络腮胡子可不应该。喏,这些胡子该刮掉,可是这两边的胡子,……喏,该留着。
……”
男孩依偎着别里亚耶夫,动手玩弄他的表链。
“等我进中学,”他说,“妈妈就会给我买一块怀表。我要央求她也给我买这么一条表链。……这个圆牌牌多么好!爸爸正好也有这么一个圆牌牌,不过您这上头是花纹,他那上头刻着字,……他那圆牌牌中间嵌着妈妈的照片。现在爸爸换了一条表链,不是用小圆圈串起来的,是一根长带子。
……”
“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见着爸爸了?”
“我?嗯,……没有!我……”
阿辽沙脸红了,心慌意乱,感到自己说谎给人揭穿了,就起劲地抠那个圆牌牌。别里亚耶夫定睛瞧着他的脸,问道:“你见着爸爸了?”
“没……没有!……”
“不,你得老老实实,凭良心说话。……要知道我从你的脸色看出你在说假话。既然你已经说漏了嘴,那就用不着再遮盖。你说吧:你见着了?好,把我当做朋友,自管说出来吧!”
阿辽沙沉思不语。
“您不会告诉妈妈吧?”他问。
“那自然!”
“您用人格担保?”
“用人格担保。”
“那您起个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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