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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苦受难的女人(2)

  “随便讲点什么,……爱情故事就行,”丽左琪卡娇滴滴地说。“要不然讲点犹太人的生活故事也行。……”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什么事都乐意干,只求他的妻子快活起来,不再谈到死。他把长鬓发拉下来盖住耳朵②,做出滑稽的脸相,走到丽左琪卡跟前。
  
  “您要油(修)一油表吗?”他问。
  
  “要,要!”丽左琪卡大笑说,把小桌上她那只金怀表拿给他。“你修吧!”
  
  瓦夏接过表来,久久地观看表里的机器,然后把身子缩成一团,扭扭捏捏地说:“这表不能油了。……这儿有个齿轮厥(缺)了两个牙。”
  
  全部表演到此结束。丽左琪卡哈哈大笑,不住拍手。
  
  “妙极了!”她叫道。“精采得很!你猜怎么着,瓦夏?你不参加业余演出,真太傻了!你有了不起的才能嘛!你比绥苏诺夫强多了。我们演过《我是寿星》,有一个业余演员,姓绥苏诺夫的,参加了。他是头一流的喜剧天才!你想想吧:鼻子有芜菁甘蓝那么粗,眼睛发绿,走路象仙鹤似的。……我们都看得哈哈大笑。等一等,我来给你表演一下他走路的样子。”
  
  丽左琪卡跳下床,没戴包发帽,光着脚,开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您好!”她模仿男人的腔调用男低音说。“有什么好消息吗?普天之下有什么新闻吗?哈哈哈!”她扬声大笑。
  
  “哈哈哈!”瓦夏也跟着大笑。
  
  两夫妇只顾大笑,忘了疾病,在卧室里互相追逐。最后瓦夏抓住妻子的衬衫,贪婪地吻她,这场奔跑才算结束。在一次特别热烈的拥抱以后,丽左琪卡忽然想起她病得很重。
  
  ……
  
  “多么荒唐!”她说,做出严肃的脸色,盖上被子。“大概你忘了我有病!不用说,你真聪明啊!”
  
  “对不起,……”丈夫发窘地说。
  
  “病势加重了,那就得怪你。没心肝!坏心肠!”
  
  丽左琪卡闭上眼睛,沉默了。先前那种娇滴滴的和苦难深重的神情回到她的脸上,轻微的呻吟声又响起来。瓦夏给她换过压布,想到妻子待在家里,没有跑到姨母那儿去,不免感到心满意足,就在她脚旁温顺地坐着。他没有睡觉,一 直熬到早晨。十点钟医师来了。
  
  “哦,觉得怎么样?”他一面号脉,一面问。“睡觉了吗?”
  
  “睡得不好,”丈夫替丽左琪卡回答说。“很不好!”
  
  医师走到窗口去,瞅着一个过路的扫烟囱工人。
  
  “大夫,我今天可以喝咖啡吗?”丽左琪卡问。
  
  “可以。”
  
  “那么我今天可以起床吗?”
  
  “这,也许,可以吧,不过……最好还是再躺一天。”
  
  “她心绪恶劣,……”瓦夏凑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思想阴郁,……有点悲观。我为她担心极了!”
  
  医师挨着小桌坐下,用手心擦着额头,给丽左琪卡开了溴化钠③的药方,然后点头告辞,答应傍晚再来一趟,就走了。瓦夏没有去上班,一直在他妻子脚旁坐着。……中午,她的才能的崇拜者纷纷来了。他们忧心忡忡,担惊害怕,送来许多鲜花和法语小书。丽左琪卡戴着雪白的包发帽,穿着薄罩衫,躺在床上,露出迷茫的神情,仿佛不相信自己会复原似的。才能崇拜者们瞧见她丈夫,虽然觉得有他在座未免讨嫌,不过很快就原谅他了:在病榻旁边,他们和他由同一种灾难联合在一起了!
  
  傍晚六点钟丽左琪卡睡熟了,又一直睡到夜里两点钟。瓦夏仍旧在她脚旁坐着,竭力克制睡意,换压布,表演犹太人的生活故事。然而,丽左琪卡度过第二个痛苦之夜,到了早晨,却已经在镜子前面转来转去,戴上帽子了。
  
  “你到哪儿去,我的朋友?”瓦夏用恳求的目光瞧着她,问道。
  
  “怎么了?”丽左琪卡吃惊地说,做出吓坏的样子。“莫非你不知道今天玛丽雅·尔沃芙娜家里排戏吗?”
  
  瓦夏把她送走后,没有事可做,闷得慌,就拿起皮包,上班去了。一连两夜没睡,他头痛起来,痛得那么厉害,弄得左眼不听支配,自动闭上了。……“您这是怎么了,老兄?”他的上司问他说。“出了什么事?”
  
  瓦夏摆一摆手,坐下。
  
  “您不用多问,大人,”他说着,叹口气。“这两天我多么痛苦,……多么痛苦啊!我的妻子病了!”
  
  “主啊!”上司惊恐地说。“您的妻子?她怎么了?”
  
  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光是摊开两只手,抬起眼睛望着天花板,那意思仿佛想说:“这也是造物主的意志,有什么办法呢!”
  
  “哎呀,我的朋友,我满心同情您!”上司叹道,眼珠往上翻。“我的好朋友,我已经失去我的妻子了,……我明白。
  
  那是了不得的灾难,……了不得的灾难啊!真可怕,……真可怕!我想,现在您的妻子病好了吧?是哪个大夫给她看的病?”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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