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苦难,我的大学
时间:2018-08-12 作者:肖清和 点击:次
一
在我上学的22年(1987—2009)中,充满了坎坷与风雨。
7岁时,母亲想让我上一年级,因为交不起钱,只好先上幼儿园,荒废了一年宝贵的时间。12岁时,家里勉强让我上到五年级,我差一点因为交不起考试费用,而失去参加小升初考试的机会。班主任老师来我家做工作,可是,家里实在没钱。结果,班主任代我交了钱。我考了全乡第二名。然而,这个成绩丝毫没有给我带来喜悦,相反,带来的是无尽的痛苦,因为我不知道我家从哪里能弄到学费。邻居家的孩子都没有考上,却因为有钱,可以花钱上初中。当他们兴高采烈、欢声笑语地去镇上上学时,我只能在家里帮忙干农活。村里有个好心人,也是同一姓的家里人,想资助我上学,我很高兴。可是,很快希望就落空了。因为他家里人的反对,他也不得不放弃资助我的想法。
那一年秋天,同龄人都在新学校上学,可我,只能在家里放牛。那个秋天,我背完了整整一本宋词。和我家共养这头牛的大爷,总是批评我放牛不认真,说牛儿没吃饱。满怀委屈的我,也不争辩,只是在想,我不适合放牛吧。
人是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的。1980年我出生于安徽潜山的一个小山村。我爷爷有三个孩子,我父亲是老小。奶奶在我出生之前不久就去世了。大叔脚残疾。二叔是个瞎子,很早就去世了。父亲读过新式学堂,但为人怯懦,没有主见,且不会生活。母亲则好强。我8岁时,爷爷病逝,家中无一分积蓄,多亏一位医生资助了20块钱,才最终办了丧事。爷爷去世后,家境每况愈下。母亲无奈,开始四处做生意,一开始是收破烂,后来是做蔬菜生意。
虽然20世纪80年代已经改革开放了,但是我们那个小山村还是笼罩在一片诡秘、落后、封建的风气之中。当我母亲第一次穿连衣裙回家时,全村都沸腾了。随后,她认识了一个生意上的异性朋友,带他回家时,全村更是乱成一锅粥。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大叔以及母亲的那个朋友睡在一起。突然,有邻居急匆匆地大叫开门,父亲起来开了门,一帮人就像凶神恶煞的土匪一样夺门而入。一群妇女稳住了我母亲,一群男人则冲进我们睡觉的里屋。他们将母亲的朋友抓起来,推搡着带到老屋大厅。第二天,他们把他送到了村公所,我看见有村干部在审问,有干部在做笔录,全村人都围在外面看热闹,那情景如今仍历历在目。
母亲性格暴躁又很好强,经常与邻居吵嘴、打架,而父亲又软弱,因此母亲和我经常受到别人的欺辱。有一件很屈辱的事,现在想起来,依然让我很痛苦。那时我还很小,一个邻家妇女和我母亲吵架,结果她拿起淘粪的粪勺盖在我头上。在农村,这种做法是很恶毒的,其用意也很明显,是希望我永远晦气,永远也长不大。
二
因为这些背景,再加上这次事件,母亲想到了离婚。那时,我11岁。母亲走了,留下孤零零的我,还有6岁的弟弟。
可怜的弟弟没人照顾,又黑又瘦,直到现在村里人还叫他“黑佬”。他常常自己睡在地上,由于没有人管教,他变得很顽皮,还时常小偷小扒。邻居就向我告状,我也没办法,常常关起门来用皮带打他,我一边打,一边哭。
也就是我考上初中的那一年,父亲养了一头猪。我没有求他卖掉猪给我交学费,因为我知道,即使这一次凑到了学费,还有下一次。以前,我找他要学费时,他总是让我一个人去要债。他只会卖苦力,而别人总是不及时给工钱。我只能认命。那一年冬季,父亲听从邻人的建议,让我跟随邻人的亲戚一起去外地打工。那时,我才12岁,先来到离家几十公里的师傅家,帮师傅家干农活。早上要早起。寒冷的冬季早晨,田里全是一层白白的霜冻,我只能咬牙坚持下去。有时,师傅让我给他的孩子送衣服或者书包,看到同龄人在学校里安静地上课,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后来,师傅带我外出了,来到另一个城市——宣城。我师傅是弹棉花的。因为我力气小,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活,如刨旧棉絮、牵线等。刨旧棉絮时,常常弄得鼻子里都是棉絮,几乎令我窒息。牵线是用中指勾着,常常弄得中指关节处裂开大口子,血流不止。那时,我身体不好,常常有蛔虫爬出来,我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艰难的冬天过去了,我挣到了75块钱。我穿着在外打工时好心人给的衣服回家了,很认真地将这75块钱交给父亲。他拿着钱去办了年货,我们过了一个快乐的新年。后来,我从别人那里知道,父亲舍不得卖猪给我交学费,却听从邻人的建议一起去偷别人家的打稻机,被抓,受罚,结果卖了猪交罚款。
第二年春天,母亲在外婆家听说了我的事情,非常痛心。尤其是听到有人说我考了全乡第二名之后,便义无反顾要让我重新走入课堂。一开始,村里人还跟我说:“你妈妈会不会拐走你,要卖了你呀?”我无所适从。外婆家离我家有20多公里,那一次天正在下雨,母亲冒雨走来找我,却遭到村里人的白眼。
很幸运的是,因为母亲的努力,以及母亲改嫁后的叔叔,也就是她的那个朋友的支持,我终于重返学校了。我重新上五年级,并于同一年参加小升初考试,结果考了第一名。上了初中,我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但那时也非常艰苦。虽然母亲改嫁了,但她家里的经济也很紧张。而且,她改嫁到的地方也和我们村子一样,对于外来妇,村民们充满了怀疑、敌意与仇视。尤其是母亲执意要让我上学,更让他们愤怒。他们认为我母亲是要拐骗继父家的财产,并不安心在那里过日子,也因此妯娌之间常常吵嘴、打架。尽管阻力重重,母亲还毅然坚持让我上学。不过,很幸运的是,我的继父对我上学还是尽心尽力的,尽管他有时也忍不住会受到别人的挑唆,对我母亲大打出手。母亲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她不能死,她要忍,她要坚持,因为她要让我上学,她要让她的两个孩子好好活着。
在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我最担心的不是我的成绩,而是每个学期开始,因为,学费问题总让我一筹莫展。开学之初,我在马路边等母亲来,常常是望眼欲穿,常常是欲哭无泪。饿了,啃一口父亲给我做的干粮;渴了,就只得忍着。马路上尘土飞扬,那时我是多么恨汽车!我恨它们耀武扬威地在我面前驶过,而留下令人讨厌的漫天灰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