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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风吟(村上春树)(6)

  然而实际上,我根本记不起在正常情况下邂逅女孩是怎么一种滋味。 
  “几点?”她问。 
  我算是舒了口气,起身看一眼桌上的电子闹钟,倒了杯水折回。 
  “9点。” 
  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直起身,就势靠在墙上一口喝干了水。 
  “喝了好多酒?” 
  “够量。要是我笃定没命。” 
  “离死不远了。” 
  她拿起枕边的香烟,点上火,随着叹气吐了口烟,猛然把火柴杆从开着的窗口往港口那边扔出。 
  “递穿的来。” 
  “什么样的?” 
  她叼着烟,再次闭上双眼。”什么都行,求求你,别问。” 
  我打开床对面的西服柜,略一迟疑,挑一件蓝色无袖连衣裙递过去。她也不穿内裤,整个从头套了进去,自己拉上背部的拉链,又叹了口气。 
  “该走了。” 
  “去哪儿?” 
  “工作去啊!” 
  她极不耐烦地说罢,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我依然坐在床边,一直茫然看着她洗脸、梳头。 
  房间里收拾得倒还整齐,但也是适可而止,荡漾着一股类似无可奈何的失望气氛,这使得我的心情有些沉重。 
  六张垫席大小的房间一应堆着廉价家具,所剩空间仅能容一个人躺下。她便站在那里梳头。 
  “什么工作?” 
  “与你无关。” 
  如其所言。 
  一支烟燃完了,我仍一直沉默不语。她背朝着我,只顾面对镜子用指尖不断挤压眼窝下的青晕。 
  “几点?”她又问。 
  “过了10点。” 
  “没时间了,你也快穿上衣服回自己家去!”说着,开始往腋下喷洒雾状香水。“当然有家的吧?” 
  我道了声“有”,套上T恤,依然坐在床沿不动,再次观望窗外。 
  “到什么地方?” 
  “港口附近。怎么?” 
  “开车送你,免得迟到。’她一只手紧握发刷,用马上像要哭出的眼神定定看着我。 
  我想,如果能哭出来,心里肯定畅快。但她没哭。 
  “喂,记住这点:我的确喝多了,醉了,所以即使有什么不愉快的事,那也是我的责任。” 
  说罢,她几乎事务性地用发刷柄啪啪打了几下手心。我没做声,等她继续说下去。 
  “是吧?” 
  “或许。” 
  “不过,同人事不省的女孩睡觉的家伙……分文不值!” 
  “可我什么也没做呀!” 
  她停顿一下,似乎在平抑激动情绪。 
  “那,我为什么身子光光的?” 
  “你自己脱的嘛。” 
  “不信。” 
  她随手把发刷往床上一扔,把几样零碎东西塞迸手袋:钱包、口红、头痛药等。 
  “我说,你能证明你真的什么也没做?” 
  “你自己检查好了。” 
  “怎么检查?” 
  她似乎真的动了气。 
  “我发誓。” 
  “不信。” 
  “只能信。”我说,心里大为不快。 
  她再没说下去,把我逐出门外,自己也出来锁上门。 
  我们一声不响地沿着河边小路行走,走到停车的空地。 
  我拿纸巾擦挡风玻璃的时间里,她满脸狐疑地慢慢绕车转了一圈,然后细细盯视引擎盖上用白漆大笔勾勒的牛头。牛穿着一个大大的鼻栓,嘴里衔着一朵白玫瑰发笑。笑得十分粗俗。 
  “你画的?” 
  “不,原先的车主。” 
  “干嘛画牛呢?” 
  “哦——” 
  她退后两步,又看了一气牛头画,随后像是后悔自己多嘴似地止住口。 
  车里闷热得很。到港口之前她一言未发,只顾用手中擦试滚落的汗珠,只顾吸烟不止——点燃吸上两三口,便像检验过滤嘴上沾的口红似地审视一番,旋即按进车体上的烟灰盒,又抽出一支点燃。 
  “喂,昨晚我到底说什么来着?”临下车时她突然问道。 
  “很多很多,嗯。” 
  “哪怕一句也好,告诉我。” 
  “肯尼迪的话。” 
  “肯尼迪?” 
  “约翰.F.肯尼迪。” 
  她摇头叹息: 
  “我是什么也记不得了。” 
  下车之际,她不声不响地把一张千元钞票塞进后望镜背后。
 
10 
 
  夜里异常热,简直可以把鸡蛋蒸个半熟。 
  我像往常那样用脊背顶开爵士酒吧沉重的门扇,深深吸了一口空调机凉飕飕的气流。酒吧里边,香烟味儿、威士忌味儿、炸马铃薯味儿.以及腋窝味儿下水道味儿.如同年轮状西餐点心那样重重叠叠地沉淀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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